本来以为接下来几日会受到敬花泠的“好好关照”,连清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人家根本没来上课,敬花凝倒是每日都来了,不过也没有找她麻烦,而且看样子她与孟襄的关系缓和了很多。 敬花泠若是不想上课的话,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进蛟川书院,说不定还能给她空个名额出来。 这几日连清曙总算过了个安生日子,还结交到一位不错的同窗 -沈寒。 那日吃饭的时候在饭里吃到了碎瓷片,嘴里流了不少血,幸而沈寒去找夫子要了口服的止血药,就此连清曙不禁对他心生感激,二人又是隔壁邻座,说话次数逐渐多了起来。 沈寒说话谦恭有礼,学识不凡,连清曙对书中有疑惑的时候,他也会倾情解答,不愧是位良师益友。 渐渐发现这个朝代男女大防并不是特别严格,连清曙也少了很多顾忌,能够安心地与沈寒讨论交流,偶尔课堂上的回答也能得到欧阳夫子的夸奖,连清曙慢慢体会到了学习生活的乐趣。 某一日,孟襄寻了个时间与连清曙坦诚公布,其实她大可不必多说,但终究还是把连清曙当做朋友。 “我与敬花凝也算自小相识,但她性格嚣张跋扈,我们关系并不好,小时候还经常打架,渐渐长大了也不怎么来往了。” 孟襄停了一下,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有一层亲戚关系在,每年少不了逢年过节要见面,每次还是针锋相对,我从来看不起那些纨绔的小姐公子,可是那一天……” 孟襄又顿了一下,好像在思索如何说才恰当。 “她突然对我说……说……”孟襄似乎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面色渐渐红了,“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那些话,还是从一个女子口中,我应该厌恶的,可是我……” 连清曙听孟襄越说越语无伦次,心里大概明白她的心乱如麻,或许说是已经产生了些微动摇,深藏的更多是无助与自我罪恶感。 “其实也没什么,你不要太在意。”连清曙笑了两声,用故作轻松的语调,希望孟襄不要有太大心理包袱。 “清曙你不会……看不起我吗?”孟襄看着她,犹豫地问出口,眼前这副微怯踌躇的模样,简直不像是那个英勇无惧的孟襄。 “当然不会了。”连清曙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但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不过你……要慎重。” 敬花凝是敬花家的独女,孟襄是孟家的独女,这不是只关系到两个人的事,而是关系到两个家族的事情,连清曙还是希望孟襄要慎重考虑,不希望她日后后悔。 她是不忍心看见一个女孩被世俗流言摧毁的,人言比洪水猛兽更加可怕。 平淡的学习生活持续了□□天,连清曙本以为可以一直这么平淡下去,中午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信,那送信的人好生眼熟,连清曙回忆了几秒之后,终于想起他是谁。 信封上洒了金粉,盖着暗红的戳印,连清曙怀着疑惑与忧心,拆开一看,云浪笺上龙飞凤舞的几行字:今日傍晚下学到浮留楼去,以往的事一笔勾销,否则…… 后面的话没有写完,连清曙也猜到不会是什么好下场,手里的信纸不知不觉被捏紧。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思来想去一下午,上课时间走神了,夫子说了什么完全没听到。 “连小姐没事吧?”沈寒敲了敲她的桌,目含担忧地小声问道。 “没事,没事。”连清曙摇摇头,安抚地对他笑笑,其实心里装满了很多烦心事。 下午下了学,连清曙刚和孟襄道了声别,看着她坐上了马车,后脚那名小厮就找了过来,估计是敬花泠让他避着点孟襄。 “连小姐,请上车。”他语气虽然算得上有礼,指了指一旁华美的马车,动作却看不出来有多么恭敬。 连清曙本来并没有决定好去不去,只是被这么一逼,看来不去不行了,只好走到连府马车那里,吩咐车夫先行回去,告诉娘爹她要和朋友去吃酒。 上了敬花泠的马车,里面一股淡淡的幽香,小桌子、褥子、茶盏之类的一应俱全,倒符合他的作风。 马车行驶的方向是对着夕阳,街道被镀成金色,是温柔的,暖意的,略带惆怅的,惋惜之意中连清曙的心也慢慢沉静下来,浮躁随着夕阳的下沉而逐渐落定。 这样的夕阳是常见的,但是无论见到多少次,多少年,也绝不会感到腻烦,它永远是年轻而温暖的,是夕阳,是迟暮,绝不是凋败,也不是衰落。 它只是暂时退了场,唤了那羞答答的夜色出来。白天与黑夜,是为了两种不同的人而存在。 到了浮留楼门口下了车,敬花泠的小厮轻车熟路地领着她上了楼,在一处雕花门前停住脚,对着门里面道了声:“公子,连小姐来了。” “进来。”是敬花泠的声音,与以往不同,带了些微懒然之感。 小厮推开门,没有进去,转而对连清曙道:“连小姐,请进去。” 连清曙刚踏进去,门就被关了起来。 屋里摆着一张大圆桌,桌边坐的清一色都是一些漂亮公子,一共五位,敬花泠坐在中间正对门的位置。 整个屋子的眼睛都在看着她,她也同样看着他们,心里不免疑惑起来,这敬花泠到底想搞什么鬼? “原来这就是名动皇都的连府小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说话的是坐在左边第二位的青衣男子,面容生得如此漂亮,只是说话却不怎么赏心,连清曙觉得话里话外皆是讽刺。 “今日真是托敬花的福。”另一位鹅黄衣衫,年龄稍稚的少年模样的公子瞟了一眼连清曙,对着敬花泠说道。 “敬花当真好手段。”又一位紫色衣袍的男子暧昧地看了一眼仍旧站在那的连清曙,话语里的意味不明。 “你们……什么意思?”连清曙看着面前宛如审查大会的仗势以及那些听来似懂非懂的话,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 “这个嘛……”那位紫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绕到连清曙跟前,上下打量着她,继续说道,“之前听说连府小姐宁愿跳河也不愿娶夫,想来是不近男色,所以……” “于是什么?”连清曙见他停住不说了,语带催促道。 “于是……”紫衣男子笑了起来,转头对着那鹅黄衣衫的少年道,“还是你来说。” 那鹅黄少年立即会意,接着道:“于是我们的敬花少爷可就不服气,这世上哪有不近男色的女子。好不容易混进连府,混到连小姐的床上,结果反倒被推了出来,想必是平生头一遭。” 话音刚落,整个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当然除了敬花泠在外,他气恼地喝下一盅酒,微怒着横了那些人几眼。 “那为何连小姐还是拜倒在敬花公子的红袍之下呢?” 一直未发声的蓝衣男子忽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连清曙顿时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对方,对方却在等着她的答案。 “咳咳——”敬花泠突然不合时宜地咳了几声,单手直着下巴,抬头饮了一口酒,只是看向连清曙的眼神隐含着警告与催促。 连清曙霎时明白过来,脸色一白,她终于知道敬花泠对着他的那些小伙伴撒了怎样的一个谎了。 现在立即戳穿他,义正言辞地说她才不稀罕敬花泠的美貌,然后在众人震惊愕然的眼神中像只斗胜的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浮留楼吗? 虽然想想就觉得那场面十分精彩,但是她做不到。 无权无势,势单力薄,胳膊拧不过大腿。 难不成她还能揭竿而起,云集响应,冷眼睥睨王权贵族,高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种事情果然只能想想的,她只是个燕雀,成不了什么鸿鹄之志。 “嗯……经过这些日子……在书院的相处,我不由得领略到了敬花公子独特的……人格魅力与……单特孑立的气质,所以就……” 连清曙掐着手,强作镇定地扯着这些鬼话,她发现自从遇见敬花泠开始,这种违心并且毫无逻辑的话似乎成了必备技能。 “气质?”紫衣男子反问道,虽然是笑着,总觉得有些轻视的口气,“什么时候南国女子是看气质钟情的了?连小姐何必说这样虚伪的话。” “说什么好听话,还不是冲着美貌。”那鹅黄少年也紧跟其后发声嗤笑道,看向连清曙的眼神隐隐夹杂不屑。 连清曙平生头一遭被人当面说虚伪,虽然刚才她所说的确实是假话不错,但是对于他们的话她却不太赞同。 “不是这样的。”连清曙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坚定地望着他们,从之前的些微窘迫中已然稳静下来。 “美貌总会衰老的不是吗?”她的身份从回答者转变为了发问者。 那紫衣男子望着她,似乎怔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因为钟情便会觉得甚是美貌,并非为着美貌而特意钟情。所以岂会因美貌的残局而不再钟情,否则这也算不得是钟情。” 连清曙顿了顿,想想又接着说道:“有的人空有一身美貌,金玉其外,实则败絮其中,美貌附着于这样的人,反倒比那些面丑心恶的人更令人觉得厌弃。” 以前她觉得,在那个看脸的时代,只要有一张漂亮的脸,什么都可以得到的样子。 可是渐渐地发现,一切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她之所以因不姣好的面容而烦恼,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其他方面的不足与信心缺失,把自己的失败全部推到美貌的身上,好像这样可以自己欺骗一般,说来也是可笑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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