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痛得他没办法再睡下去,谢衡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清平楼中。他静静地打量四周,这是一间下人用的耳房,盖在他身上的锦被和头顶上承尘都极为华丽,从布置和摆设来看这件房子的主人应该非富即贵,可是这里是哪里呢。 一个梳双髻的圆脸小姑娘映入他的眼帘,她是姜绪特地挑选出照顾邢朱生活的小丫头名叫知夏。知夏稚气未脱,见邢姑娘买回的青年转醒便蹦蹦跳跳地出去招呼她过来看,她满面喜色的对邢朱说:“姑娘果然好眼力,前日买回来的青年真是命大呀,我还以为他活不成了,竟然睡了两日就醒!” 知夏实在太过兴奋,她凑到邢朱耳边小声说:“那个青年虽然双手残疾,却是个俊小伙呐,美中不足是额心有处黥面罢了。” 什么东西都是卖相好的占便宜,当时买的时候倒没注意看,邢朱听了知夏的话自夸道:“那是自然,我还能买错了,今天春大人正好在王府里,咱们去请他过来看看吧。” 听到小院外熟悉的声音谢衡厌恶地偏过头去,她一定是认出他了,她必定想要折辱他,看吧,不听劝告回到夏国落得如此下场。 不久春大人就被请进小院,他是给王爷请脉的,照例说不是随便给什么阿猫阿狗看病的,但是凡事都有例外,邢姑娘独得王爷青睐,说不好以后就是王爷侍妾,再则,他实在很好奇她的琼玉丹呀。 春大人给谢衡诊脉的时候,邢朱和知夏就在地罩旁说些小话,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谢衡便的表情便更加冷淡。 春大人诊过脉之后对邢朱道:“这位公子染上的并非时疫,不过湿邪之症而已,几幅药下去,应能药到病除。至于他的手,似是被利器所伤,目前经脉尽断,除非能找到一味血肉有情之物入药,否则无法接续。” “血肉有情之物?” “同生且自愿共死的一对动物。” “这……也太苛刻了吧。” 春大人吹胡子瞪眼睛的:“小丫头懂得什么,经脉断了本就无法接续,要不是老夫医术高明,换了别的医者恐怕连这个办法也想不出来的!” 邢朱讪讪地附和,春大人做出一个有请的姿势,把她请出小院,低声对她说:“今天我来给王爷请脉,也顺便找你,据你揭榜那日也三月有余了,姑娘先前给的那颗琼玉丹能管多久呐,我怕我怕……到时我们都大祸临头了。” 邢朱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支小瓷瓶递给春全贤:“喏,项圈里面的琼玉丹全在这里了。” 春大人打开瓷瓶高兴得胡须乱飘:“居然有这么多!姑娘你上哪儿找肉芝呀!能不能指点一二。先前怎么不一起拿出来呢?” 邢朱瞥他一眼,不大高兴地说:“肉芝是别人送的,现在那人跟我家也没关系了。我先前也不知道这药有用没用啊。” “那个金项圈呢?” “当了。” “……” 春大人诊脉后就在榻前告知邢朱,想着总归不过一个奴仆么,有什么可避忌的。听到自己病情,谢衡神色冷淡,不言不语。 知夏听了倒很是开心,她转过身对谢衡说:“你没准还有救呢!真是太好了!” 等到邢朱再来到床榻前,谢衡依旧木着脸,既不为经脉尽断而悲伤,也不为还有一线希望而欢喜。 邢朱叹了口气:“这位公子,就算你再怎么不甘心为奴,也已经是我买下的人了,就跟签了生死契一样,我会尽力救治你,保住你的性命,不瞒你说,我买下你是为了试药,希望你能尽力配合我试验药效,我可保证不会伤及你的性命,待此间事了,便立刻把身契还给你,你即可重获自由。” 青年只是沉默,眼睛里无波无澜,并无丝毫所动。 知夏满脸鄙夷,嗤道:“原来是个没良心的,枉费邢姑娘救你一场,应留你在清平楼等死才对!” 邢朱大为惊讶,这么年纪轻轻的看破了生死必定是经历了大变故,也许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牵挂的东西了。她不确定地问:“终汝一生,不想再同家人团聚吗?” 谢衡的神情这才有所松动,他想了很久轻轻地点了点了头,这几乎已经耗费他全部的力气。 邢朱这才松了一口气,万幸不是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她肉痛地想如果这人一心求死,她花下去的银两可就全部打水漂了。 “如果你想沿用原来的名字的话,请告诉我。”邢朱问道,青年久久不语,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带给他一场又一场噩梦的名字,留着作甚,也许他早就应该摒弃作为谢衡的一切,那么他就不会造次大难。 “如果你不愿意用以前的名字,我来替你另取一个名字亦可。”邢朱沉吟片刻:“我家这一代的仆从是怀字辈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名字呢?” 听到“仆从”两字,青年转头看向邢朱动,他的目光里充满嘲讽,过了很久认命地闭眼用嘶哑的声音说:“我的喜好并不重要。” 邢朱一向迟钝,但是这人对她的敌意太过明显:“我不知道公子在忌恨些什么,试药之后便能获得自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好过终身为奴啊!” 谢衡抿唇不语,终身为奴狠狠地刺痛了他,良久他才找回声音:“有劳姑娘赐名!” 邢朱检视了一番这个落魄青年的伤口和病容认真想想:“不如就叫怀安吧,安宁的安,安稳的安。” 青年轻轻地阖上眼帘半躺在榻上顿首:“谢小姐赐名。” 2017-8-24 晨光微熹,邢朱难得起了个大早料理药炉子,她用力挥舞小葵扇,不一会儿就忙得满头大汗。知夏自告奋勇给她当帮手,她们两个分工合作:知夏对药单,邢朱归置药材,知夏念一个,邢朱找一个,知夏是摄政王府里家生的奴婢,从小没读过什么书,药单子上的字多半鸡同鸭讲,邢朱似乎一无所觉,兀自忙得欢快,见她额上汗津津的,转身回屋里给她端茶盅。 掀开门帘,知夏犹豫地问她:“邢姑娘有办法救前些日子买回来的那人吗?双手残疾生活又不能自理怪可怜的。” 邢朱稍微想了一下:“也不是没有法子,可是试药不需要他四肢齐全啊,况且你也听春大人提过想要接续经脉,需取一对有情之物入药,这个东西不好找,那位公子好像也不甘心给人当奴婢,我家一向不养吃白饭的人……唔……还是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为好。” 她家的童养夫就是惨痛的前车之鉴。 知夏嘟哝道:“姑娘又没问过,说不定他有一技之长呢?” 邢朱灌了口茶下去:“说起来我家里倒是有一个差事缺人……” 过了晌午,趁谢衡喝药的功夫,邢朱不顾看门小厮惊讶的眼光推门进入耳房。 忙了一上午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衣裳上也染了些药渍,像个女土匪。随着她的脚步靠近,谢衡没来由的一阵心慌,虽说料定她买下他肯定是要折辱的,但是这副做派,莫非要玷污他? 等他抿下最后一口药,邢朱接过药碗顺手放在高几,自己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他的榻边,笑眯眯地问:“读过书吗?认识字吗?” “……” 她离他太近,近到呼吸相闻,他的鼻尖缭绕的全是她身上的药香,谢衡点点头,耳根子通红。 “会做账吗?” “……” 谢衡再点点头,这下他苍白的脸颊也红透了。他默默地撑着身子离他远一点。这个动作对于他来说难度太高,一时间疼得满头大汗。 邢朱搓搓手:“那我就直说了,唔……不瞒你说,我家里的家业是有一些的,我呢估摸着今年年后就要自立门户,不跟姐姐住在一起,主外的人选已经有了,她是个能干的人,也很好相处,现在还少个账房先生主内,不知道公子愿意么?我本来属意中和堂的常喜公公,可是他老人家最近好像越来越不会经营,中和堂的生意亏损得一塌糊涂,再者,我家里这一辈的仆从都是怀字辈的,常喜公公给我当管家名字就要改名……” 谢衡没绷住轻笑出声:“怀……喜吗?” “是吧,你也觉得不好听吧,”邢朱眉眼弯弯,她第一次见他笑,似乎满山的花在盛放:“怀安笑起来真好看呐!以后该多笑才是!” 就这样……谢衡松了口气。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又要行礼:“怀安自然唯命是从。” 邢朱站起身让他不要多礼,她给他掖好被角:“你好好休息吧,过几天续接经脉会很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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