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娘子,恕贫道直言,你是紫薇坐命,七杀坐夫妻,姻缘不稳。两个子水正官克身,注定颠簸他乡。” 这是李京九微服游山时,灵云寺的道长替她算的八字。李京九很吃惊,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说她命不好的。 她明明命数很好,作为一个女人,生在以女为贵的奕国宗室里,便是极大的福分。 先皇生的,先皇堂姐妹生的,一共才十三个公主。 其中夭折了一双,中途夺*权死了三人,皇位之争又干掉两个。 土里埋的,地上走的,捋直了排,她位列第九。 一路披荆斩棘的活到现在,硬是活成了奕国宗室里的行走牌坊,只要一提她固莲公主的封号,便没有人不忌惮的。 这命还不够好吗?就差登高一呼,谋朝篡位当皇帝了! 不过谋朝篡位这种大事,急不得。 去年她才折了羽翼,原因是娶了个男妓进府,被皇上逮住机会,说她淫奢无度,行事荒谬,除了她在户部的差使。 再者,这几年奕国年年吃仗。圆以岭被哈吉克人打,南疆又被陆安国打,奕国区区二十万兵力,南北来回遣调,实是疲惫。 此时得天下,也只是收个乌糟糟的烂摊子而已。 不过,最近一个月,时局却突然变了。 势如破竹的陆安国军队,停战了!他们要求和亲,重修两国之好。 至于为什么停战,陆安国的瑞锋将军给出了一个很羞辱人的理由。 “从军之人,不打女子。” 这口异味难闻的唾沫溅在皇上脸上,皇上也只能抬手抹了,依然用她的雍容笑意,撑起这天下太平。 瑞锋将军是谁?陆安国的三皇子,淮王殿下,也正是和亲的男方。 皇上不仅答应了和亲条件,甚至还异常隆重的迎接他进京。 一时间,芙城张灯结彩,接旗连旌。走哪都是一串一串的幌子和灯笼,晃得李京九有些心烦意乱。 李京九提着烟青色的裙子,走上梨园的台阶。 门口,用扇子捂着嘴打着哈欠的倌儿,不经意的瞥了她一眼,着实惊了一下,惊过之后,赶紧笑嘻嘻的迎了上去。 “九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倌儿十分精制的一张脸,笑得九分都是假的。 他大概觉得有些蹊跷,毕竟她娶了白宣之后,就再没来过这种浑水地方。 李京九自个儿也觉得委屈。 早两个时辰,她跪在长生殿里,皇上伸手亲切的把她拉了起来,一张稍有细纹的脸,苦巴巴的皱着对她说:“小九,陆安国的使团眼看着就要来了,肃清京畿风气的事,迫在眉睫。奕国好淫不好赌,这你是知道的。朕想来想去,宗室里,就你品行最端,此大任非你不可。” 她怎么就最端了?上有三姐日日理佛,下有小十三滴酒不沾。她府上的小夫君白宣,还是妓院出身。 她顶多算是根半倚半斜的破梁子,肃清风气哪里轮得着她? 再说,当年拿白宣大做文章,废她实权的时候,怎么没说她品行端正啊?现而今受制于人,倒想起她来了! 淫*欲是乃奕国顽疾,王公贵族,公卿百僚皆有沾染,她以后还要在圈子里混的,得罪人的事儿,傻子才干! “可是皇姐我……” 李京九张口就要推脱,皇上冰凉的一双手就覆了上来,轻轻拍着她的手背道:“朕知道,朕都知道,可是老三终日手里抡着串佛珠,连眼睛都懒得睁。小十三又太过刚直,逮着只苍蝇都恨不得用虎头铡劈成两半。唯有京九你,务勤又懂分寸,在朝中最有威信。” 皇上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出路全都堵死,还硬把皇令往她怀里塞。 李京九敢推她吗? 当然不敢。 所以这一时,她就只有揣着皇令,站在这京畿最大的青楼面前的份儿,心里尚且不知,她人生最大的变故就要从此开始了。 “殿下,冲儿和克儿都还没人出价呢,您要不要……” 她摇头:“不喜欢。” 她向来不会直白的拒绝别人,但这是老实话,自己只喜欢白宣一人,别人非挤进来,她眼里就要咯得疼。 “还有阿瑾和长留呢,他俩酒量好,咱们梨园又运来一批上好的米酒,殿下可以……” 她亦摇头,铁青着一张脸,很是憋闷。 倌儿已经把梨园上得来台面的男妓都报了一遍,见她一个都看不上,大概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谄媚的脸变得警醒起来,不时还朝她身后面瞄上几眼,看有没有带别的人手。 “别看了。”李京九摇了摇手里的蟒纹银丝扇。 扇缘微微遮住口型,她压低了声音:“领我进去,莫乱喊。” 他心里便明白了,眼珠子慌张的转了转,但旁边的兔儿头都在招呼生意,没人在意他的眼神。 她收了扇子朝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快着点!” “是是……”他压低着头,规规矩矩的将她领了进去。 李京九摇着扇子,脚步悠哉悠哉,她好生打量着这些小生,不愧是梨园里的兔子,个个摇曳生姿,都是一流。 想当年,白宣可是这家店的魁首,多少女人一掷千金,想一亲芳泽,都被李京九以绝对的价钱优势把她们排绝在外。 这不是件太光荣的事,暂且按下不说。 总之奕国大半淫奢官员,尤为钟爱此地。她从这儿下手,无非是想杀鸡儆猴,势把这浩荡的肃清计划,归缩在三日之内完毕。 但凡能多给点时间,她也不会到这梨园来自扇耳光的。 李京九慢慢踱步到了前堂,兔儿头们习惯性的拥了过来,但在看清她面容时,脚步又豁然顿住,战战兢兢笑得不太自然。 李京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虽然许久没来过梨园,兔子们见了她,生分点是应当的。但她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他们就都一副脑袋不保的样子,莫非时隔一两年,她锐气又涨了几分? 她来不及多想,只一门心思要结束事情,回府就寝,于是清了清嗓子,大声的喊道:“凳子呢?!” 倌儿和兔子们转头看了大厅里头密密麻麻的客椅,傻眼了。 她在一众皇姐妹里,是出了名的富庶。 他们愣了一下,随即猜想,她大概是嫌凳子不好,于是立马着人搬了张太师椅来,还用袖子揩得锃亮锃亮。 李京九撩了裙子坐下来,摸着太师椅上的红玛瑙道:“都一旁跪着不许动,本宫今儿个是来办正事的。” 兔子们面面相觑,知道事情不妙了。 最胆大的那个赶紧给她端了杯茶来:“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殿下,我代弟兄们给殿下陪个不是。” 她低头一嗅,是上好的毛尖,没忍住就把茶接过,呲了声:“滚。” 李京九刮着茶杯盖儿,听见楼上纷纷有开窗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坠落,发出“哎呀、哎呀”惨叫声。 大概是那些个听出她声音的人,翻窗跑了。 很好,不枉她装腔作势,拖延时间。现在叫兵进来,总不至于把她朋友给抓了,也不至于把她同宗的姐妹给抓了。 她李京九的朋友不可舍弃,她大奕国的根基不可蒙羞。 是时候了。 她低头再贪了口茶,继而从怀里摸出金光闪闪的令牌来,“本宫奉旨肃清国都污浊之气,即日起,京畿不可再有污浊之地,来人,把梨园通通围起来!” 金牌一亮,对面酒楼的第二层隔间里坐着的武侯,迅速的从怀里摸出一面黄色小旗,伸出窗外使劲的挥。 瞬时笛声四起,伪装在茶铺和酒楼里的女兵将藏刀布一抽,簌簌蜂拥而入。 隔间挨个被她们踹开,持刀守着,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尖叫声,碎碗碎茶盖的声,不绝于耳。前堂里的兔子顿时脚一软,“噗通”跪在地上,纷纷膝行到她脚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往她裙子上抹着。 “九殿下,我们梨园的生意,向来规规矩矩……” 规矩?当着她李京九的面说瞎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出于宗室的本能,她需得抬腿,重重的踹他们一脚才舒坦。但她脑海里,却陡然晃过白宣的影子。 满脸生疮的万户侯用重金要买白宣初夜的时候,他也曾这样跪在她面前,哀哀戚戚的求她。 那模样卑怯,眼神楚楚,至今难忘。 尤是,她已经提起来的右腿,往后挫去,扯带着裙子连退了半步。 “还不到哭的时候,给本宫安生点。”她坐下来,淡定得如同一汪清水。 待到奉命协作的京兆尹将涉事的兔子和嫖客一一清点,册子捧到她面前来,她才取过来看。 “潍州县令,监察御史……” 她生怕看漏了,拿手指戳着册子,一个一个清着,没有特别大的官,便是好办。再抬眼看了一眼京兆尹,京兆伊也正看着她,目光相对的一刻,京兆伊猛然把头缩进脖子里,活像一只受惊的王八。 真是奇怪,她脾气坏成这样吗? 李京九皱着眉继续往下审,直到看到两个字,心猛地一沉。 白宣! 莫不是眼花了? 李京九赶紧的揉了揉眼。可“白”还是那个“白”,“宣”也还是那个“宣”。 此白宣是不是彼白宣? 必然不是,她家白宣早洗白白了躺床上呢! 她勃然大怒,一掌拍了扶手,腾的跳起来:“混账,谁敢取这种名字?!” 兔子们鼻尖贴着地,不敢吱声,京兆尹颤颤巍巍的走过来,不敢抬头:“属下……属下不知道。他喝醉了,我问他是不是这个白,这个宣……他说是……” 她怒目瞪了京兆尹这个白痴一眼,让她抖漏白宣二字了吗?京兆尹捂了捂嘴,吓得面无血色。 李京九急匆匆的拿着册子,噔噔噔的往楼上蹿。 她娶白宣时,被朝臣参了多少奏本? 谁人能不知道这桩婚事既是她心头之喜,也是她平生最恨! 她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用白宣的名字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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