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引着李京九到了那处隔间外头,京兆尹一再拦着她,却完全没她脚程快。 她几步跨到里间,一股浓重的酒气传来,她扇了扇味儿,定睛一看。 紫檀大床上,白色的幔帐紧紧合着,里面隐隐有个人影,是嫖客。 一个兔子坐卧床下,手里抱着小酒壶,衣衫不整露出大片大片的肉体,样貌生得标致极了。 额前长发微微发卷,遮住了一只吊梢眼。 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双眼睛,笑时慵懒好看,哭时纯粹惹怜。 他耷拉着脑袋,刚好看见她靛青的金丝绣鞋,魔怔的笑了笑:“哟,又来了个贵人。” 李京九的太阳穴陡然突突的跳个不停,用手按都按不住,京兆尹气喘吁吁的赶上来搀她,被她一手拂开。 他那胸膛半敞,似笑非笑淫*荡模样,房间里三两个女兵都避讳的别过头,面色潮红。 她两步跨到白宣跟前,捏住他下巴,用力甩了两下:“你看清楚了,我是谁?” 他被捏得有些疼了,才抬头仔细盯了她一眼,瞳孔吓得一缩,酒瞬间就醒了七八分。 “殿下……殿下你怎么……” “你不是在府里吗?怎么会在梨园?”她质问道。 白宣低头,眼睛不安却又迟钝的转了转:“我,我夜里无事……就顺着西院那颗老槐树攀上墙,又从墙外那个合欢树爬下去……” “住口!” 她明明问的不是这些,他却装傻充愣的扮着无辜,仗着她的恩宠,就以为她会一再同情! 是,她以前是喜欢他这副问东答西的可怜相。 连讨好人都讨好不到点子上,真真是梨园里的一溜清水。 因此她才多盯梢了他几眼,问他为何要来做兔子。他说因为家里吃不上饭,饿! 可自从把他娶进门,是捧玉穿金的当祖宗供着。 他感激涕零的发誓这一生一世只侍奉她一人。 结果,翻个墙就把她给绿了?! 她堂堂奕国九公主的侧君,居然用做兔子的手段,把她绿成了阴山大草原! “啪!” 她有失仪态的打了他一巴掌。 白宣踉跄的跪倒在地,泪水伴着惊恐,一滴接着一滴滚落在李京九的绣鞋上,大概是没料到她会动手。 李京九狠狠踹开他,他又扑过来抱着她的腿。 这种卑微不同往日,带着欺骗的眼泪,在她李京九面前值不了几个钱。 她只是恨呐,当年看那颗老槐不顺眼的时候,怎么就没顺手砍了它? 旁人不敢插手,隔间里,除了白宣凄凄惨惨的哭声,便是一片死寂。至于他嘴里在喊些什么,她当时耳鸣,也一概没有听清楚。 李京九像冰雕似的杵在原地,心里直寻思着,要如何公报私仇,把床上躲着的这个嫖客给办了! 看过白宣的身子,就把眼睛挖出来!摸过白宣的身子,就把手剁碎了喂狗! “来人,把床上的人给本宫拖下来!” “遵命。”女兵扬手要掀幔帐。 京兆尹忽然拦住士兵,“慢!” 京兆伊急匆匆把李京九拉到一旁,神秘兮兮地道:“殿下,此人有蹊跷,暂时不好动。” 李京九有些不耐烦,但京兆伊办事尚算稳靠,不是一惊一乍之人,他既开了口,自己还是该问上一问的。 “什么蹊跷?”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是陆安国的三皇子。” 她心口窒了一下。。 “瑞锋将军?” 京兆尹手面有顾虑地道:“就是他。” 不可能,他身为陆安国的王爷,随使团前来,怎么会偷偷摸摸溜进市井? 就算他溜进来了,她这种一路低头都捡不到钱,吃瘦肉都塞不了牙缝的人,怎么可能偏巧被他绿了? 但仔细一琢磨,这不可能中,又生出些可能来。 既能说自己是三皇子,那他就是个男人。 奕国的男人是不逛青楼。 且从根本上来看,陆安国三皇子这个名号,是谁都敢冒充的? 奕国正求着陆安国休战,这节骨眼上冒充三皇子来寻欢,砍他十次都是轻的。 “殿下,若果真是三皇子,我们万万得罪不起。” 不用京兆尹提醒,她心里也有数。 和亲说白了,就是看人家脸色。 人家要是不想和了,回头就继续操戈。 况且,这个三皇子,也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 人称是陆安国的四面金刚,为人则和,为王则锐,为臣则敏,为将则刚。 既求着人家办事,人家自然是为将为王,刚锐无比。 “殿下,要不然属下再问问清楚?” 把她的男妾给睡了,她还得沉着性子摸清他的来头。 她李京九这辈子就从来没这么窝囊过,但有什么办法,谁叫奕国吃了败仗! 京兆尹朝着幔帐里那个隐约的人影喊:“阁下真的是三皇子吗?” 里面的人一动未动,四平八稳应道:“怎么?这世上还有旁人摘得了瑞锋这封号?” 李京九和京兆尹对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寻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那人声音稳如山河。 而奕国男子,多数卑怯,说话跟细蚊子在咬一样,要模仿此声,还是有点难度的。 更别说是当着她固莲公主的面被捉奸在床,声音不抖才怪。 李京九正疑虑着,幔帐却悄然浮开一丝间隙,一个湖绿色的东西从里头陡然飞了出来。 京兆尹抱头鼠窜,以为是暗器。 李京九倒是半空中看清那物圆润,没有棱角,便徒手接了,握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的。 她松拳一看,是块雕工精湛的顶珠三眼天河石。 上头缀了三颗猫眼,天然的湖绿雕成了戏水的盘龙绕眼而上。 她心下一沉,忙把桌上的烛台拿起来,好生照了照。 石身通透,蓝纹有序,白纹细腻。这么大一块,一个黑点都不带。 想当初程玉公主花了三千两白银从塞外带回来的天河石,都含着两粒渣滓。纯净如这般,倒真是稀罕至极! 图案和身份吻合,品质与地位相衬。 这一枚,真是她打娘胎里出来,见过最好的。说不是王爷专用,她自己都不信。 正想着该怎么对付时,突然“嘭”的一声,窗户被器物强行破开,几个黑影落了从对面的楼上越了进来。 京兆尹赶紧把李京九挡在身后。 “殿下小心!” 女兵拔刀,落进来的那几个人就地滚到床面前,“噌”的站起来,眨眼间也拔了刀,对床里面的人说:“属下来迟。” 李京九和京兆尹又对望一眼,彼此心里都有数了。 这些人若无军队素养,怎可能突破武侯的重围,破窗而入? 且,他们都是男人,比武侯的女兵高出一大截,用的刀也又大又沉。真打起来,未必能讨得着好。 诸多方面考虑下来,这笔账也只能容后再算了。 “殿下可看明白了?”床里头声音又起,还带着丝嘲讽。 她这辈子当真没这么屈辱过。 大局为重,她不得不退一步。但有人给她戴了绿帽子,还要她好言好语担待着,那是不可能。 于是,她突然将手里的天河石高高托起,哼了一声:“本宫眼力不好,看是看不清楚了,只好用别的法子验验!” 说完,踮起脚后跟,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狠狠往地上一砸! “嘭”的一声。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可惜那天河石忒硬,地上又铺了厚厚的绒毯,居然没砸断。 想上去补两脚,又怕遭人笑话。 于是她把头一昂,说:“果然是稀罕物件,得罪了。不过王爷早来京城也不打声招呼,不过就是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嘛……” 里面稳重的人影,闻声一斜。 “王爷私下里同本宫说,本宫这小侧君让与你就是。” 白宣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具体是什么表情,谁也形容不了。 倒是李京九,面色如常的笑着,仿佛只是不小心将一盘豌豆挑落了两粒,没什么大不了一样,继而提着裙子三步一摇的往外去了。 留下三皇子的侍卫个个张圆了嘴。 京兆尹在原地顿了半刻也才回悟过来,连忙踢着板凳踹着桌子的上去追她:“殿下,现在可如何使好啊?” 她不是个乐善好施之人,这种烂摊子,她怎么可能往自个儿怀里搂。 于是,她脚步不停,“本宫有什么办法,你敢抓他,那就把他拿下。” 京兆尹把头埋得更低:“殿下说笑了,属下怎么敢抓三皇子。还有那……那白宣呢……” 李京九顿了顿,只是稍微犹豫了那么一下,白宣的一颦一笑就像泉眼里的水一样,咕咚咕咚渗了一脑袋。 她不胜烦,干脆一挥袖子:“跟其他兔子一并处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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