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从小到大,最辩无可辨的一回。 她这才发现,这世上本没有什么真善美的人,同宗的姐妹不是,皇上也不是,皇上身边的桂嬷嬷更加不是! 全是些画皮人渣! 这时候,有小宫女行色匆匆的从长廊上跑了过来,到了皇上跟前,掏出一封信来,恭恭敬敬的捧给了皇上。 “皇上,这是陆安国三皇子的亲笔书信,请皇上过目。” 皇上惊讶了半刻,然后接了过来,故意挺直了上半身,挡住了纸张,阳光透不过字体,旁人眼力再好,也窥不出一二。 只是越往下瞧,皇上的表情便越是奇怪。 从不安到惊异,从惊异到更加惊异,叫人琢磨不透。 一会儿,皇上把信叠了起来,传给了老大。老大看完,又递给了老三,轮了一圈才传到李京九的手里。 众人和颜悦色的看着她,那种用心良苦,拭目以待的神情,比上次她落水后的表情,还要慈爱一些。 李京九展开信,一目十行的飞速看下去。 关于和亲这件事,李京九想过许多种结局。万无对策之时,甚至还做了最坏的打算。 但她万万猜不到,竟然是这样一种结果。 沈彧在信中点名了要她,不仅点了,还给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理由。 他说,陆安国男人三妻四妾十分正常,奕国公主怕是不能忍受,想来想去,也只有尽量挑个为人大度,心性宽亮的。 九殿下府中良人不轨,最后倒也能释怀原谅,并且从宽释放,可见其宽宏度量,乃不二人选。 这两句话,真是把她左脸右脸都打肿了。 皇上还故意把信传阅了一遍,大概是不满意李京九当着她的面,甩脸子给脸色。 当李京九看完这封信,才意识到自己分明就是瓮中之鳖,已成定局。后面再据理力争些什么,都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她们早就把她踩得死死的,没有人会救她,连想喊一句冤枉,都被沈彧补了一脚,彻底没了生气。 很快,皇上大笔一挥,一道谕旨飞进昭坤府,她堂堂固莲公主的命运就此南辕北辙,尘埃落定了。 ***************** 我不能沦为别国的娘娘! 虽然改不了圣旨,但我尚可选择啊! 李京九回府握着圣旨,想起了寻死这条路。并且寻思着如何死才能死得最为体面。 权贵,一般就两种死法。 一种是悬吊,一种是饮毒。 昭坤府是规规矩矩的公主府,府里没有现成的毒酒,于是便使唤下人满屋子找有没有质量上乘的白绫。实在不成,找几根拿得出手的腰带绑在一起也是可以的。 但下人左找又找,连根麻绳都找不到,忽然,大伙闻见一股子臭味儿,李京九走出房抬头一看,柴房着了! 初满又在烧东西! 李京九瘸着腿,被家丁扶着急匆匆的赶过去,初满正站在火光冲天的房背上,往里头抛东西。 莫说绫罗绸缎,就是帘子,窗幔,麻绳,但凡能绕在床梁上打个结的东西,他都往里头扔。 此情此景,把昭坤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惹哭了。 连浣衣的王大娘都冲过来抱着李京九摔肿了的脚踝,把她缎面的绣鞋都抓抽丝了。 “殿下,您别想不开了!” 田娘更是以泪洗面,从早嚎到晚:“殿下,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如果此时能在昭坤府的门口挂两盏白灯笼,再添一副挽联,八成全京城的人,都以为李京九已经薨了。 她寻死的迹象这么严重吗?她连妆都没画!最好看的衣服,也没舍得穿! 本来最该哭的人是她,结果被众人这么一折腾,李京九反而麻木了,一滴泪也哭不出来,呆呆的立在膳房里前,越发像一根顶梁柱子。 她别别手,劝慰起他们来:“咦,本宫只是收拾收拾行李,你们个个都哭什么。散了散了。” 可是回到屋里,又翻来覆去很久都睡不着,好不容易迷糊了,却又做了个梦。 李京九梦见和沈彧成婚了,住进了淮王府里。淮王府又大又深,院子里养了灰狼数匹,到了夜里就亮着绿幽幽的眼睛。 他一点也不喜欢她,整日就想着打仗,没多久就悔了这桩婚事,并且当着所有狼的面,再次羞辱了她的身材,非要重新出征攻打奕国。 他把她绑在战车上,推到阵前,对着奕国皇帝大喊大叫。 “你放箭啊!你一放箭,最先死的就是李京九!” 她腿脚发软,得亏有绳子将她绑着,否则,她一准儿跪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只看见皇上紧紧蹙着眉,然后亲自接过将士手里的箭矢,准心对着她,毫不犹豫的拉弓一放! 箭“嗖嗖”的朝她眉心射来,她尖叫一声,胡乱蹬了两脚,醒了。 李京九惊慌的坐起来,卷着被子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通。这一夜,她才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是有多么的怕死。 还是她父妃说得对,这世上,如有能让尊严屈膝的东西,就只有命了。 于是,气归气,第二日便专心致志的料理起了昭坤府的后事。 陆安国的使团走的急,三日之后就要出京。 身边的朋友来不及告别,手下的人也没空安置。李京速速将古董和白银全都遁入了地窖之中,精小又值钱的细软全都带走。 只是那些名字名画,她舍不得封在地窖,生怕受了潮,亲自一一清理,该送人的送人,做个顺水人情,兴许她这人高寿,能熬得到陆安国国破家亡的那一天,她回来还能找几个喝茶下棋的人。 就这么乐观的想着,又再次进地窖里拿出些银子,分给最信任的下人,叫他们务必打理着昭坤府,她一有法子便会往府里递信,到时候需要寄钱,也说不定的。 下人感激涕零的看着她,觉得后半生又有银子花,又有大宅住,瞬间又高兴了起来。 只有什么都不想要的初满收拾好了行李,要来与她告辞。 初满见她,从来不跪的,这次也没有,她心里有些失望,回过身在抽屉里找他的奴契,要还给他。 这时却听见他在身后说:“殿下去陆安国,能带侍卫吗?” 李京九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初满是个傲气的人,她收他进府是做男宠的,虽然后来变成了一个侍卫,但她从来没承认过他是侍卫。可没成想,他竟然自降身份,也要随她一起去陆安国。 这很感动,让原本早有打算的李京九又有些动摇了。 陆安国的使团说了,只能让李京九带一人随行。一来,皇上给她准备的嫁妆过于丰厚,已占去太多车马。而路途遥远,运输多有不便。能少带些无用之人,便少带些。二来,淮王府里有的是丫鬟和侍卫,不缺奴才。两国风俗相去甚远,奴才带到陆安国,得重新学规矩,学礼仪,学不好,丢的可是奕国的脸,大可不必。 所以,李京九深思熟虑之后是打算把自己的帖身丫鬟给带去。可如今初满这么一提,她忽而觉得带个武功高强的人去,更为稳妥。 毕竟沈彧这人,太过歹毒了。 李京九点点头,她这人是很自私的,有人肯自告奋勇,她便毫不犹豫的拉来垫背。 “也好,你自小是你师父养大,在奕国也没别的亲人了。了无牵挂,不如随我先去陆安,那里的男人有地位,你或许还能活得逍遥些。” 初满全然不知上当受骗,喜滋滋的点头溜出去了。 最后,李京九又去皇陵拜会了母上和父妃。 她抱着二老的灵牌,独自跪在双棺并葬陵墓前,说了这些年想说,又一直不敢说的话。 纵有万般不愿,离行的日子,终于来了。 七月初二这天,是皇上请钦天监算过的,黄道吉。宜出行,宜祭祀。当天没有太阳,没有雨,天阴阴的很是舒适。 李京九特意挑了身素白色的袍子,素白色的靴子,拿着素白色的扇子,抹着素白色的脂粉,活像奔丧的一样。 反正无人敢说她,就连沈彧坐在轿子里,也只是轻轻掀了帘子,看了她一眼,即刻又把帘子盖下,命下人接她上马车。 皇上和宗室大臣们站在高高宫门城墙上,望着她一身白袍子,都紧着一张脸,目送队伍远去。 一大臣在皇上耳根子旁忧心忡忡的说道:“皇上,公主此去,会不会故意和淮王置气?” 皇上勾唇一笑:“量她万万没这个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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