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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后头看得分明,沈彧一进殿,可谓万众瞩目。可待她一进去,原本在沈彧身上的目光,又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众人先看她的双色缎孔雀线珠鞋,再看一身芙蓉粉的八宝立水裙,最后与她目光相对,又赶紧埋下头去。    大殿里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吵闹,可她总觉得众人偷偷瞄她的目光,都不带半点儿善意。看多了还生出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年她麾下的陈员外的小夫君搞姘头,最后被拉去游街。百姓们看那小夫君的眼神,就跟现在这些大臣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只不过当时百姓嘴里还要应景的喊着,“打死她,打死她”而已。    说来也厚脸皮,她活了一十九年头一回被这么盯梢着,居然也没有丝毫不适,继续昂首阔步的走到皇上龙椅下,和沈彧一起跪了下去。    “儿臣参见皇上。”    不知是不是李京九过于敏感的缘故,她隐约察觉到沈彧的姿态动作,都故意带着种懒洋洋的不屑。总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其中缘由,于是只好跟着跪下:“京九参见皇上。”    皇上紧皱着眉头打量着二人,“免礼”二字还未说出口,沈彧便蓦然站了起来。    她跪在地上,看着油亮亮的金砖十分纳闷,不叫免礼就能起来,难道是这陆安国的规矩?    沈彧一向稳重,这一路上,待那些品级不高的使臣也算礼数周全,应该错不了。万一真是由得自己起来,她却非要一直跪着,别人还以为她是奴才天生的坯子。    于是,她也跟着站了起来。    陡然间,所有人的脸色大变。    当然,沈彧除外。他站在离她三尺不到的地方,嘴角微微抖了抖,憋着股笑。    站在皇上身边的老太监,拂尘一甩,上来就要骂她,被皇上伸手拦住了:“罢了,固莲公主刚到,许多礼数都不懂,以后慢慢教。”    她便知道着了沈彧的道。    其实也很难不着他的道。    平日里看起来如此稳重严肃的一个人,刚一看见他老爹,就变成了个野猴子,里里外外都没个正行。她狠狠瞪了沈彧一眼,沈彧默然,事不关己的把目光挪道殿外去了。    李京九这才回过头来好生看了看老皇帝。老皇帝河口方目,鹰钩鼻,帝王之相中带着些阴损之气。两鬓都是白霜,一张脸紫青紫青的,看上去垂垂老矣,不像沈彧的爹,倒像是他爷爷。    外人传他寿数不长,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明眼人一瞧,这就是一张常年卧病在床的脸。不过也是,生了沈彧这么一个儿子,想不抱恙都不行。    沈彧真是太不成体统了,远征回京,御前听赏,居然还嬉皮笑脸。若是换做李京九的母上,依得那脾气,管你身子多金贵,统统拉出去先打十板子再说。    但李京九下细想想,也尚能理解,男人不就是这样心慈手软吗?    眼瞧着这大殿之上,这么多朝廷重臣,全都躬着腰,垂着眼,全权当做没看见,一个站出来劝诫的人都没有。    惯的!    她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一群男人对一个男人的束手无策。他皮任他皮,照样加官进爵,赏了他一车奇珍。然后顺带着也赏了她一点。    最后完事儿散了人潮,又有不少大臣过来巴结,里三圈外三圈,李京九被堵在外头进不去,只得站在一旁,左三步,右三步,正觉度日如年时,突然有小太监在门外叫她:“固莲公主留步。”    “你是?”    “公主,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娘娘?    她不太熟悉这个称谓,奕国的后宫,没有“后”这个喊法,“太后”,她更不知所云。    李京九自小很受先皇宠爱,完全没料到有天会被当成人质卖出国去。陆安国皇亲国戚的叫法,太傅也就没教过她。    “可否先等一等,我要告诉王爷一声。”    “公主请便。”小太监退到一边等着。    沈彧一从人群里出来,李京九就赶紧追上去,舔着脸问:“太后娘娘请我去说话,她是什么人?”    沈彧略有讶色,想了一想又微微抿起笑来,侧头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娘,她脾气很好的,你只管去吧。”    李京九一时又忘了他是她仇人,竟还有些感激,和颜悦色的点点头,三步一摇的跟着小太监走了。    ************************************************************     初满打小跟着他师父走南闯北,游历江湖。    他时常在李京九面前念叨,外头的世界有多么多么大!多么多么好!    李京九一直不以为意,总觉得外面的地方再大,也不如京畿城里来的安逸。可在随着小太监晃悠了半柱香的时间,她却发现她错了。    陆安国的皇宫比奕国的要气派许多,能修三层的,就绝不修两层。能用金镶的,觉不用银抹。    当然,她也断不会像个土包子进城一样,处处东看西看。若真论奢华,她昭坤本可以修得比皇宫更精致,反正她有的是钱。    但身为臣子,还是当低调一些,否则损了国家颜面,传出去也算不得光彩。    由是,李京九的奢华,不是常人所能体会的奢华。就如她昭坤府里砌墙用的青砖。表面上看,只是普普通通的青砖,但重点在于每年都换。请最好的工匠今日换一面,明日换一面,你回回来看,回回都是新的。    旁人还以为这砖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一年复一年,苔藓不沾,水渍也无,敲开来看,也当真只是匹普普通通的砖而已了。    李京九七拐八绕的跟着小太监往东边走,最后进了一处别致的宫殿。此处与皇宫建筑格格不入,完全褪去了宫殿雕梁画栋,气势吞天的格调,倒有些清幽幽的,看着让人发冷。    宫殿名字倒是十分贴切,叫陇霜宫。    她隔着老远就敏感的闻到了香蜡的味道,三姐身上常年就是这种味儿。    走进偏阁抬头一看,里头有尊菩萨,菩萨前立着个衣着雍容,仪态端庄的妇人,正在跪拜。    “公主且先候一候。”小太监说道,然后走到妇人面前,细声细气的说了些什么。    妇人面色不改,闭眼仍旧虔诚。    李京九平日里被迎来送往惯了,头一遭被人晾着很不好受。    妇人三拜九叩完毕,回头瞄了她一眼,眼里光亮如锋芒一般,锐利的扫了她一通。    “过来吧。”那老妇人转头,依旧望着菩萨。    沈彧不是说他娘脾气好着么,这看人的眼神,就跟在挑看门狗一样。她万不该相信沈彧的,有其母便又其子,都是一根脉上顺下来的,能好到哪里去?    李京九忍着脾气走到太后面前,再好的教养,也无法端起平日里的那般笑容,好在,妇人也没看她。    只是,李京九瞧着妇人满脸皱纹,下巴尖细,三白眼拉得老长,一副愁苦刻薄相。陆安国的人,怎么都生得这样老?    太后从桌肚子里抽出一盒香蜡,边理边说:“哀家久居宫中,对奕国不大了解。但不论你在奕国地位如何,曾经怎样,公主三日之后就要嫁给淮王了,从今往后,就得尊崇陆安国的规矩,你可明白?”    “三日?这么快?”    “淮王没告诉过你?”    “只字未提。”    太后惊异的转过头,但很快眉毛又放平了,并不打算追究沈彧责任,继续挨根的理着手里的香蜡:“你与淮王的八字算来,只有初九的日子最好。时间固然仓促了些,但望你这三日之类好好研习女规女戒,大婚之日,万不得出了差错。”    为什么要这么急,当成婚是儿戏吗?还是说,沈彧娶一个休一个,已成常态,料想她也住不长久,索性草草了事?    呸,那把奕国的尊严至于何处了?    太后等着李京九回话,李京九却久久不吭声。太后侧头看了她一眼,李京九却撇头看着另一边,并不把话放在眼里。    太后眼睛狠狠一瞪:“公主难道不乐意?”    并且陡然了提高了声调道:“你可知道,本宫最疼的就是淮王!”    李京九觉得莫名其妙: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疼你的,吓唬不了我。    她皮笑肉不笑地附和着:“母亲疼儿子,天经地义。”    “混账!”太后猛然拍了一把桌子,着实吓了小太监一跳。    她哪里说错话了吗?    李京九望向小太监,只见小太监一把扶着太后,不断地用手给她顺着后背:“太后别生气,公主车马劳顿了一路,兴许还没回过神来。”    “你……你……”太后指着她,气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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