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满不像是做粗活的人,但是做起粗活来又是一把好手。 东院院子里的空地颇大,不过半日,他便用木板糊了一圈,规规整整的把小老虎圈在里头,任它怎么蹦跶也爬不出来。 那小家伙估计很久没出过笼子了,四处撒泼。刨篱笆,咬树皮儿,肉衔来衔去,拖得脏兮兮的。 来看热闹的人比往常多了一倍,她虽嫌闹腾,但为了吸引沈彧注意,从来是不会拦着他们的。 下人们便以为李京九是个好脾气的主,十分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将东院围了水泄不通。在时间一长,还得了个柔心弱骨,居高而不自傲的美名。 “真是老虎啊,现在少见了啊!” “可不是嘛,自从先帝下令捕杀害兽之后,奎城的虎皮虎爪都是从外面运来的,忒贵!” “马元山都见不着咯!” 天气很凉,李京九缩在屋里吃山茶糕。左手拿着根竹竿,从窗户里伸进篱笆院里,另一头栓着兔子肉,钓老虎玩。 一边逗它,一边琢磨它的名字。但一鸣惊人的名字,又哪是这么好起的。 她自打来了陆安国,便又有了个新毛病,那就是走神。 无论思考什么问题,悠悠转转最后都会念起奕国,念起宗室姐妹,念起她气派又内敛的昭坤府。名字还没想出合适的,她就已经在奕国风光里神游了一圈了。 临头了,再不想伤神费工夫,就“阿棋”罢,左右只是颗棋子。 “巧儿,王爷早朝以后,回来过么?” “不知道,要不奴才去问问阿洲?” “也好,就说去找阿洲刻个章。” 巧儿笑了:“娘娘,王爷不在,您就是淮王府的主子,想问什么便问什么,何必要另找托词?” “便是你这大而化之的性子,最易招来祸端。记着,淮王妃这个位置不好坐,没坐稳的时候,处处都得小心,淮王很精。” 巧儿蔫蔫得道:“是。奴才这就去了。” 说罢拨开人群抄小道走了。再回来时,还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娘娘……”巧儿脸上雾了层紫红,眉头皱得很紧。 “怎么了这是?谁踩你尾巴了?” “巧儿没见着阿洲。” 还以为什么事儿,李京九笑了笑:“不至于,没见着就没见着,淮王早晚都会回来,沉住气。” “不是的……王爷带着阿洲去了画舫!” “画舫?” 巧儿着急道:“娘娘是奕国人,大概不知道画舫是干什么的,反正那游船上尽是些腌臜东西,专门勾引男人!” 噢,那估计和奕国的画舫也差不多,喝喝酒,吟吟诗,抱抱美人,简直快哉。 “娘娘,您怎的还笑起来了?奴才所说,没有半句假话。绪王殿下就是个爱游画舫的主,年打头的时候,在船上迷了个歌姬,后来纳回府里做了个小妾,如今都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了!绪王妃膝下无子,要不是府里的人拦着,前几日就在飘画舫的临安湖自尽了。” 李京九抬头,见巧儿一双亮汪汪的眼睛都快要急出水来,才搭理道:“咦,自尽了?谁自尽了?” “娘娘!”巧儿半跪下来,紧紧的抓着她的手。 她又走神了。登画舫可是个好乐子啊,美人入怀,暂却烦忧。 倘若早几个月,白宣还在她府里的时候,有人在她面前提画舫两个字,她心里绝对毫无波澜。 但现在又不同了。她在陆安国待了快两个月,别说什么倾城绝色,就连一个正常男人都没见到过,再加上身无官职,闲来无事,所谓欲不能泄,才不能施,简直无聊透顶。 此时跟她提画舫的事儿,就如同在吃斋的人面前摆了盘酱肘子,她既非圣人,难免要心痒痒。 况且,沈彧厮混未归了,她又何必独守空房? 是他不淑在先的! “陆安国的画舫里,有唱曲陪酒吗?有男的吗?” 巧儿面有疑色,心想主子问这些做什么。但见主子神态严肃,怕是她自己想歪了,便认真的思考:“娘娘是指倌儿?” “差不多。” “倌儿都在倌儿馆。画舫里有没有,巧儿没去过,不知的。” 只要有倌儿馆就成,甭管是哪里的,反正有钱,倌儿又哪里不能去呢? “你方才说,画舫在哪里租?” “临安湖。”巧儿说完,面露担忧之色:“娘娘,您问这些做什么?难道您要去?” 李京九没说话。她想来不会亲口承认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巧儿服侍了她四个多月,对她的性子倒是十分了解。见她不回答,多半是默认了,巧儿急道:“娘娘使不得,您不能去那种地方。方才巧儿都是胡说八道的,画舫上只有歌姬,不会有什么倌儿,王爷不稀罕女人,应该不会乱来。” “我不捉奸,我就去看看。” “那也不行,万一被人知道该怎么办?” “无事,后*庭有颗酸枣儿树挺高的,本宫晚上爬墙回来,不会被发现。” “可是娘娘……” 李京九认真道:“要是沈彧回来要看老虎,便由着他看,倘若他问起本宫去哪了,你就说我睡下了,谁也不见。” “巧儿,巧儿怕……” “怕什么,他只是问问,不会来见本宫的。快去准备件男人的衣服,挑好看点的。” ************************************************ 一身白鹤衫色袍,二尺琅嬛玉腰带。 所谓风流倜傥,便如李京九这般。 她走在街上,偶遇的俏娘子们总会娇羞的让开,然后目光不住的往她飘来。她摸了摸以假乱真的小胡子,一路询问,终于到了奎城首屈一指的倌儿馆“佩君园”。 进去,先是二重小楼。 她满目期待的举头一望,人烟寥寥,生意不太好的样子。 “怎么这么清静?”她皱眉问道。 领路的兔头解释着:“这二重小楼只供酒水,不供作乐,是装给差爷看的。公子放宽心,我们佩君园最是红火了,连大人物也经常来,断不会让公子失望。” “大人物,多大的人物?” “朝廷里六品以上的,便有十好几个,出手阔绰着呢!” “是嘛……”李京九低头沉吟:“那淮王来过没?” 兔儿头吓了一跳,回头瞪了她一眼:“公子开不得这种玩笑,淮王断断不会来。” 她有些不信,沈彧出访他国都要挤出时间来找兔子,自家地盘,还能不来吃趟荤的? 她还想问,却被兔儿头死死瞪着:“公子是不是来找快活的?” “自然是。”她默了声,不再多问了,随着他绕过了二重小楼,再过了一处飞亭苑,见了四层的小高楼。 这才是佩君园的真身。 人流挤挤,与她擦肩而过。来取乐的都是些男人,驾轻就熟的进了堂厅,点了自己想要的男人,揽着上了楼去。 李京九很不习惯男人逛青楼,两个身宽膀大的人儿搂在一起,跟公牛角力似的,看着直犯恶心。 “你们这的倌儿,画舫去么?” “去的,一人多加二两银子。” “成。”李京九从袖子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外加几锭碎银子塞进兔儿头的手里:“挑几个会喝酒的来,越俊越好。你也抽五两银子吧,我不懂画舫的行情,你帮我一并张罗了,钱另算。” 兔儿头接过银票,笑得找不着眼了:“爷,您等着,小的这就去办!” ***************************************************** 租得画舫,拥得佳人时,已尽傍晚。临安湖上正是热闹。 湖面很宽,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嵌在三面山中。残阳竭尽力气的喷出最后一道霞彩,将环山照得薄如翡翠,通透似幻。 李京九临窗坐着,从窗里看出去。湖面已经起了层雾,大小船只穿梭其中,天色快要擦黑,不少画舫已上了初灯,远远看着,似明火点点,与夕阳交相辉映。 “公子,这一杯兆儿敬您!” 李京九匆匆收回目光,淡淡看了眼前的人儿一眼。 五官谈不上秀气,只是小而已,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也小。人也算不上温柔,虽是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却丝毫也感觉不到顺从。 他们只是在为生计在勉强,在忍受。 李京九不喜欢这样的。又或者说,奕国的兔子都不是这样的。 奕国的兔子是打从骨子里的娇媚和柔软,你一见了,便觉得很自然,很舒服。 “公子,您为何不说话,是不是我们那里做得不好?” 李京九摇摇头,把酒接过来饮了。 “公子不是奎城的吧?” 李京九天生有锐气,不多言语的时候,尤为骇人。兆儿小心翼翼的起着话头,又替她续了一杯。 李京九把持着音色,转了转酒盏:“嗯,我压根就不是陆安国的人。” 临湖泛舟,其实她心情还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讲话。而兔子这种职业,是无话也要找话讲的,生怕砸了自己的金字招牌。 “我也不是陆安国的,我是僚国的人!” “那你来陆安国做什么?” “僚国都城被淮王攻破之后,便年年都要向奎城上贡,短短三年,民不聊生,活不下去了,便来了。” 还好沈彧不打女人,否则奕国怕也是要沦为藩属国了,李京九心有戚戚地暗叹着。 奕国多山林,不如陆安国来的土地来得平坦肥沃。论富庶,远远不及这里。倘若奕国也上贡的话,状况估计不比僚国好。 皇姐的苦衷,她如今细细思量,尚且能明白一半。但另一半,她至今都无法体谅。 为什么来的人偏偏是她,而且所有人都希望是她。 都是同属一族的手足,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她走时,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半点内疚之心也没有。 她就这么招人恨吗? 心里感叹着,又痛饮一杯,酒火窜起来,直烧到心窝子里,灼得很痛。 倌儿们在她面前旋转起舞,抚琴的抚琴,击鼓的击鼓。 酒劲冲头,她看得有些眼花了,想起方才想问兔儿头,却又没问得出口的话,于是拿来问兆儿:“兆儿,陆安国民间,希望谁当太子?” 乐曲的声音掩过了她与兆儿的说话声,兆儿毫不避讳的道:“自然是淮王,南征北战,宏图大扩,淮王是头等功。垦荒地,少赋税,也是淮王上的奏本,民声很高。” “噢。” 她有些怅然,人人都希望他当太子,于是,她这颗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绊脚石便显得尤为刺眼。 “可惜了,淮王无后。好不容易娶了正妃,也得不了宠。”她自嘲道。 “咦,公子怎知淮王妃不得宠?” “我……我猜的。” 兆儿想了想:“也是,至今无人能入淮王的眼,太后都急。” 他熟练的斟酒,又将片好的羊肉布得整整齐齐,“不过也无甚着急的,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想嫁进淮王府的人多得是,不出一年,定会易主。” …… 李京九提着袖子,遮住她嘴角的愠色,端起酒来狠狠饮了一杯。 “换不了吧,我听说这个奕国公主生得好看,说不定淮王舍不得。” 兆儿轻笑:“那公子就是小看淮王了。淮王是画舫和青楼的常客,能近身陪着的,哪个不是绝色?” 青楼?! 李京九很意外,十分意外!他既然喜欢男风,为何就不能堂堂正正的做个断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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