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彧立在院子里,官服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玄色的六重纱衣,束着细窄的银白腰带。头上一只墨玉簪子,前额的碎发依旧编成细辫子束了上去,十分精神。 风一吹,那颗高大的银杏便“哗啦啦”的朝他身上撒金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定了心要做皇后的缘故,她突然觉得这位太子候选人,竟有些别样的好看。 他举目望来,如水光般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滑而过,落在阿棋身上,亮了亮,又重新转回她身上。 “你脸上的伤未免也好得太快,枉我还去太医院顺了盒除瘀膏。” 他下巴微侧,阿洲即刻从一个蓝绒袋子里拿出个精制的红绸盒子,递给她。 她本是不想收的,但忽然间却想起她母上打趣她父妃的一句玩笑话:男人就是爱使小性子,你若不夸赞他送的东西,十有八九就不会再收到礼物了。 她定了定神,一手夹着阿奇,一手接了过来,洋装稀罕的举在鼻子上嗅了嗅。 “好香,有栀子和木兰的味道。” “多是给宫里的妃子用,所以调兑过香料,你喜欢就好。” 沈彧说话时,不住用余光看着她怀里的阿奇。面相上,却绷得十分稳重正经。 阿洲看出了他主子的心思,连忙帮他主子喊话:“王爷,您瞧,这就是奴才跟您说过的阿奇,刚来没两天,就被娘娘养肥了一圈。” “噢?”沈彧这才把目光落落大方的往下移,仔细的端详起来。 “是南边的品种。” 李京九心里咯噔一下,他会不会顺藤摸瓜,猜出老虎是金鳞送来的? 倘若真猜出来了,寄信时撒的谎便不告自破,而她所存的非分之想,更是犯了他的头等大忌。 李京九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可面上仍旧笑着:“王爷怎么看出来的?” “北方的虎颜色要淡得多,毛也要深得多。南方的毛短,不御寒,等入冬,你得注意给它保保暖。” 李京九仔细留意着沈彧说话间细微末节的表情,并无任何异样,心稍宽了些。 “这家伙你买的?” “黑市里逛的,忒贵,都没人出得起价。我着实犹豫了一阵才下的手,半路还以为自己当了冤大头,抱回来一问,才知道捡到宝了。” “你的确赚了,想当初我花了三百两银子,托人在赫丘山猎了三只回来,都是死了。活的难抓,还是你这小老虎好,慢慢养大了,也很威武。” 李京九心情大好的摸摸它的头:“我也这么觉得!” “娘娘,您这么抱着,就不怕它咬人?”阿洲问道。 “它只是咬着玩,我予它吃的,它便不愿伤我。” 沈彧兴致很浓,李京九却怕他一次看够了,往后就不新鲜了,于是回头唤了巧儿。 “晌午了,阿奇该进食了,把它带下去吃点东西。” 巧儿有些错愕,毕竟平日里都不许她们投食的。但也只迟疑了半刻,便把疑问咽了下去,把阿奇抱走了。 沈彧的目光也随着阿奇飘出一段距离,很快又正经的回过身来。 二人目光聚到一处,有些尴尬。 这院子里少了阿奇,就像少了许多人一样,两人之间空荡荡的,像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再没什么东西能把二人扭到一起。 两人都愣了楞,沈彧又才微微提着笑,把尴尬给化了:“其实我今儿个来,是专程来谢谢你的。” 李京九洋装好奇的抬了抬眉:“噢,我有什么值得王爷谢的?” “得亏你让程雪死了这条心,否则,本王今儿个都不敢回府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她便不高兴了。 你堂堂亲王,自己回自己的府,谁还能拦得了你?大门一闭,说不见谁就不见谁,她一个女子,还能打赢你的侍卫? 不过是顾及自己体面,才拿她做挡箭的,让天下人都晓得,淮王府里有只不守妇道的母老虎! 专横跋扈,凌虐情敌! 她活了大半辈子,阴险的人见过不少,但阴险了过后,还能不要脸的登门拜谢,沈彧真是头一个。 李京九垂首,把不满掩了下去,再抬头的时候,又是一副明媚的笑脸:“王爷客气了,同是一条船上的。以后路还长着,也望王爷多关照关照。” 沈彧眼里的赞赏之意越浓,便越发不要脸起来:“哪是自然。府里,你我互不干涉,在外,咱们一致对敌。” 说完,他还风姿盎然的甩了甩袖子。 “啪嗒!” 一声脆响,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从他袖子中滑了下来,在地面上弹了两下,飞去老远。 沈彧顿了一下,待看清是什么物件时,忙躬身去捡。 那是翡翠做的物件,上头还欠着两颗红宝石,一看就是女儿家的物件。 李京九心中一沉,这奸*情来得也太突然了!怎么办,反正也不敢管束他,就让他这么滑过去? 不成,即便暂时管不了,还是要探探底细的。况且,她只是远远的寄了一眼,万一看错了,冤枉了这位断袖,岂不凭白给心里添堵? 说时迟,那时快,李京九装作献殷勤般的抢在沈彧前头,一掌按住那玩意儿,捡了起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把同心锁。 而且是雕着鸳鸯的同心锁! 雕工细致,翡翠通透,宝石刚纯,此等奢华,登峰造极。 按照她以往的脾性,应当回头狠狠瞪上沈彧一眼,再讽刺他一句:“买给我的?!” 但她不能,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很多东西,表面上只得忍让着,以退为进。 李京九撑起笑脸来,缓缓的转过身。 阿洲当即吓得一抖:“娘娘别误会,是别人送给王爷,并非王爷要送给别人的。” 怎么,她连笑都很可怕吗? 沈彧用余光睨了阿洲一眼,阿洲赶紧闭上嘴,悻悻地往后退了两步。 李京九提着步子走到沈彧面前,温温和和地道:“好在没摔坏,这么贵重的东西,王爷也不揣牢实些。” 李京九递给他,他脸上除了淡淡的笑,半点做贼心虚的表情都没有,他甚至都没看那器物一眼,便把东西收回袖子里,接着同她说:“明日辰王设宴,你去不去?” 辰王就是那个游手好闲,年纪最小的皇子,掌玉。 李京九有些诧异:“我听下人们议论,说朝廷里有人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皇上龙颜震怒,宫里人心惶惶,奢靡之风应当寡淡才是。辰王怎么在这当口办宴席?” 阿州嘴碎,又忍不住接了话茬:“娘娘这就不知道了,辰王生性不羁,从来不关心政事。再说了,明日可是辰王长子的百日宴。” “原来如此。” 沈彧既然当着她的面提了,肯定希望她去的。而她于他的唯一用处,便是帮他斩断那些烂桃花。他恨不得让天下人都晓得,这淮王府里的母老虎进可食人,退可镇宅! 那些个不能入眼的男男女女,当速速退去才是。 当然,她打内心里也是很想去的。那把同心锁价值连城,能买得起,且能顺利送道沈彧手里的人,若说不是高官贵臣之女,她都不信。 她倒想要借着这场宴席看看,这不要脸的小荡妇在不在其中。 “辰王请了我吗?我怕不请自来,坏了气氛。” “自然请了你,盼你的人多了去了,你若去了,便是给辰王长脸。” 想见她的人,多半没安好心。 “娘娘从前走门串户朋友多。如今在淮王府里,闲了也有两个多月了,去认识认识人,也是好事。”阿洲跟着附和。 李京九欢喜地点头:“那便随王爷一同去。但我谁也不认识,怕莫名冲撞了别人。” 沈彧回头把阿洲拎到跟前来:“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他就是。好歹你第一次公开露面,还是别出了什么差错。” “绝不会给淮王府丢脸的。” 沈彧敛了敛眼睫,“缺衣服吗和首饰吗?” 她摇头。 沈彧仔细盯了她一眼:“成,那你准备准备。明日还是这个时候,本王来东院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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