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彧走了,阿洲的表情便舒坦了许多。 为了拉拢沈彧的这个心腹,她的确是费了些心思的,不仅财力贿赂,且待他十分宽厚。阿洲单独在李京九面前时,便不由得生出些自在和愉悦。 李京九牵了裙子在石桌边坐了下来,又命柳絮让膳房的厨子弄了盘金蝉羽丝糕,泡了盏淡茶。 要问的问题很多,她得吃点垫垫肚子。 阿洲笑嘻嘻的说:“娘娘,那方砚台太精贵了,奴才心里煞得慌。” “本宫看你是欢喜得慌吧?” 一语中的,阿洲羞涩得很。 “本宫对自己人一向大方,你向着本宫,本宫岂能亏待了你?” 阿洲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清亮清亮:“娘娘是淮王府的女主人,奴才向着娘娘的,便是向着王爷。” 沈彧调教出来的人,比阿巧周全得多,也嘴甜多了。她面含笑意的点了点头:“本宫想问你,方才那把同心锁是怎么回事儿?” 阿洲本是愉悦的一张脸,瞬时垮了一半,许多的话压在舌苔下头,不敢说。 李京九拿余光瞟了他一眼,以前觉得,阿洲除了胆子小点以外,还挺聪明的。沈彧选他,很有眼光。 但这一次,她倒怀疑沈彧是不是看走眼了。李京九吃着糕点,笑看着他:“阿洲,你知不知道王爷带本宫赴宴的本意?” 阿洲低头道:“王爷不堪被女眷打扰,带着娘娘,多得些清净。” 原来他心里清楚得很呐。 “那不就成了?有什么烂桃花,你大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是……”阿洲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头在李京九耳边道:“可是这个不太一样。” 李京九眼睫扇动了两下,压了一大口茶:“你只管说来听,我又不会做什么。” “是……娘娘可千万别显露出来。” “不显露,不显露。” 阿洲四下顾盼了一遭,走进了一步说道:“那是翰林大学士的千金,柳淳安送的。” 李京九飞速的在脑海里寻着,这翰林大学士究竟是何人物。这两个月以来,她对陆安国的内朝外朝都有了解。 翰林大学士官拜二品,是有资格同皇上和宰相一同处理奏章和草拟诏书的。等同于皇帝的左膀右臂,权力之大,可想而知。 正如她心中所想,是个有权又有钱的官家小姐。 “你说她不一样,怎么就不一样了?” “柳家根基深,官面大。” 李京九不屑一笑:“原来你家王爷也会巴结权贵。” “奴才可没这个意思,只是柳家小姐有背景,王爷不好随意轻慢罢了,况且,柳小姐生得那般好看,谁又忍心轻慢?” “好看?早先不也有个国色天香的,被沈彧休了吗?” 好看顶个屁用,她长这么好看,沈彧也不曾正眼瞧她。他喜欢男的! “可王爷母妃在世的时候,就很喜欢柳小姐。” “咳咳……” 李京九凭白呛了一口。 涟妃是沈彧心头的一根刺,既能铸他一身逆鳞,为何又不能化他心中壁垒?李京九不由防备了起来。 “她偷偷给王爷送过许多东西,丹青,玉簪,茶品……王爷从不收女子送的器物,只有对柳小姐才照单全收,能吃的吃了,穿用的用了,能摆出来看的便摆出来看,娘娘用的棋盘和棋子,便是柳小姐今年才送的。以往就已经送过两副了,王爷用顺手了,懒得换,后来的这副就一直压在库里,娘娘要,奴才才取了出来。” “巧儿!”李京九大喊一声。屋里没人应声,她用茶托敲了敲桌子:“巧儿!” “唉!”屋里应了一声,门推开,巧儿忙跑到她跟前:“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棋盘和棋子扔了,叫初满去买副新的。” 巧儿不解,可听主子口气似有怒火,又不敢多问,连连应下,照办去了。 李京九支着额,看着红黑色的茶水里归缩着她头顶这片天,天也随之变成了红黑色,跟浸了血一样。 她微微失了神,忽而想起梦中的沈彧,和一个不是自己的自己,在床上苟合的场景。 心里不住的想,沈彧会不会早就有了意中人? 如此怀疑,倒并非毫无旧迹可寻。沉下心来想想就知道,只要是人,七情六欲在所难免。王公贵族,财广厚奢,花钱养女人,玩女人,什么样的事情闹出来都不稀奇。而他已经二十一了,连个枕边人都没有,这才叫稀奇。 要说他真喜欢男人,上次去的佩君楼可是奎城最有名的倌儿馆,点的都是身价最高的兔子,为什么没有一个认得沈彧? 当然,这也是听说了柳淳安,才想到的不妥之处。不想则以,一想便怎么都安不下心来,只得顺着继续问下去。 “涟妃偏爱柳淳安?涟妃不是过世多年了吗,那时候柳淳安才多大?” “娘娘有所不知。柳大人年轻的时候做过少傅,在宫里教皇子们念书。涟妃娘娘断文识字,知书达理,十分重视王爷的课业,必然就尊重少傅大人。时常让王爷带些吃食糕点拜访柳府,或是把柳大人的千金请到宫里来,与一众皇子公主们玩。柳大人本就是苛于律己的人,掌上明珠自然也教导得纯良又懂事。小公主小皇子们都喜欢与她一道玩,一来二去,涟妃娘娘也很中意。若不是碍于宗室规矩,涟妃娘娘怕是要给王爷定下这娃娃亲的。” 阿州一口气说完,李京九却丝毫没反映,他自觉自己是不是说多了,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她脸色,连忙又补了一句:“但这已经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奴才也是道听途说来的。” “你可知道涟妃是怎么过世的?”李京九紧紧捏着杯盏,若有所思。 阿洲断然摇了摇头:“这个……奴才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了。” ********************************************* 这日晴好,风轻轻的,云淡淡的,几只喜鹊很早就落在岚风院的金银杏上叽叽喳喳地叫。 头一次赴宴,丫头们比李京九还紧张。明明是晌午才出发,她们非要从早上开始折腾。 沈彧虽不待见她,月银却还是大方的,东院正常吃穿用度之后,还能余下一大笔。 陆安国男主外,女主内,按理,她既断文识字,淮王府的一切账目都该由她打理才对。但在奕国便恰好相反,吃穿用度之类全是白宣在打理,她从来不管的。 沈彧未把财政大权交给她,她也正好也不稀罕。每月分来多少银两,她便接着,巧儿偏笨,便把银子都交给柳絮打理。柳絮得知她要赴宴,提早托府里采买的人,购了些上好的熏香,非要让她挑一种喜欢的,给衣裳好好熏熏。 她平日里寡淡惯了,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但等柳絮把香料一格一格摆到她面前时,她嗅着那些香气,突然忆起父妃每每迎接母上,都会选用伽南香来熏衣,遂随手指了一其中一格。她们就跟完成了一桩了不得的大事一样,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继而又李京九被她们推着选了身梅红细纹罗纱,再用云带系了腰身,泡了茉莉花水梳头,又扎了个瑶台髻。 金步摇换了一个又一个,到头来她们还嫌太素了,又硬往头上添两粒青玉珠。 阿奇稀罕凑热闹热闹,探头探脑跟着围观,见到李京九这般模样,“嗖”的一下吓跑了。 这般吓人吗?她抬着重重的脑袋,往镜子里一看,顿时失了颜色。 “娘娘,时辰差不多了!”阿洲在门外催道。 丫鬟们又左一拉右一扶的把她牵起来:“娘娘快去。” 李京九再次打量了这身装扮,心里委实别扭,但已无法悔改,只好充满信任的对她们点点头,推了门出去。 阿洲站在沈彧后面,目光越过沈彧望来,“哇”的叹了一声。 沈彧眸光也闪了闪,然后倏儿一笑。 物以稀为贵,沈彧冷峻的一张脸笑起来,好像院子里的枯枝败叶都复生了。 她听见自个儿的心砰砰的跳了跳,赶紧平平的纳了两口气,稳定稳心神,继而迈着如常的的步子走到他跟前。 沈彧低头看着她的瑶台髻,伸手将上头的几颗青玉珠摘了下来,丢在石桌上。 “这样更好看。” “王爷不会又捉弄我吧?” 沈彧摇头:“今日,是真的很好看。” 且再信他一回吧,毕竟审美差异。 “阿奇呢?”他往篱笆里望了望。 “遛了。” “你打它了?” 她笑:“八成怕你。” 沈彧点点头,收回目光。 二人同上一辆绀色马车,马车里的内饰,与她在昭坤府里常坐的那辆有些相似。 同是梨花木的底子上铺了层羊绒毯子,中间置了张小小的方案几,放吃食和茶盘用,但四角都被磨圆了,怕一时摇晃,撞在头上。 沈彧似乎有些疲惫,想来程家那桩案子,的确有些棘手。他坐着闭目,呼吸声渐重起来。车身一摇晃,脑袋便歪着靠上肩头。 鼻梁英挺又精致,睫毛也生得很长。 这么好的面相,李京九便僵着身子不敢动了,肩上如同撑着个玉碗儿,生怕哪里磕坏了。直到马车停下,他才迷迷蒙蒙的睁了眼,直起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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