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为何没来?”沈彧朝园子里扫了一圈,问道。 四座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事先准备了一箩筐的大道理,势必要向沈彧来场唇枪舌战,口诛笔伐,没料想他们还没开口,沈彧竟不嫌事大,自己往枪头上撞。 你说荒唐不荒唐?这真是沉迷美色,分不清是非轻重了吗? 一向以沈彧为荣的太后掩了袖子禁声咳了咳。柳大人这个当师父的也觉得脸上无光,垂下头去抿了口茶。 绪王做惯了和事佬,清了清嗓子笑呵呵地道:“父皇近日身子不好,太医说了需要卧床静养。承袭你若得空,也该去探望父皇。” 霄王听了,冷笑连连,杯盏捏在手中转了又转:“兄长,你也太没眼力劲了。瞧瞧三弟满面春光的,人家怀里有温香软玉,舍不得出门也是正常。”说罢,深深寄了柳家父女一眼。 柳淳安被投来的目光刺得坐立难安。若忍着不吭声吧,柳父便越觉得她委屈,她转了眼珠子瞄了柳父一眼,见他已要憋不住了,若滋了火,免不得要端出为师的架子,说上沈彧两句。 她不喜欢要强,可两害相较取其轻,她断然不愿看到柳父和沈彧闹矛盾,由是强抬起头僵笑着说:“我倒看着承袭哥哥好似有些瘦了,常年政务压身,难免有喘不过气的时候。松松精神,也是好事。” 沈彧楞了一愣,柳淳安在府里爱耍性子是真,但在外人面前素来软弱,似乎没料到她会站出来帮衬他。一时想得出神,忽然脚背传来一股钻心的疼,他寄了李京九一眼,李京九却面色平和,只有嘴角绷着一丝力,脚尖用力向下钻了钻,见他疼得眉梢微汗才渐渐松了脚。 沈彧缓了两口气,心头暗道:惹不起啊惹不起…… 柳淳安模样楚楚,温柔体贴,颇得太后垂爱。太后连连笑着,不禁瞟了一眼李京九做比较。这狐媚子穿得冰清玉洁,到哪都透着丝儿光,平日里又尽喜欢些素雅的东西,比皇后还爱作弄。 可她明明就是个二婚的破鞋,为何就不能低调些,偏和这些小姑娘比水灵呢? 旁人挑她丈夫的刺,她眉不挑,耳不扇的,给她个木鱼抱在怀里,两腿一盘就能打坐念经了。这算哪门子的妻? 这是从西天请来的佛吧? 太后狠狠剜了一眼李京九一眼,李京九觉得莫名其妙。瞪我做什么,你孙子不想理政,你跟他说去啊? “柳大人,你这位千金可真是太懂事儿了。本宫越看越喜欢,待会用了膳在鸾凤殿多留一会儿,让她陪本宫多说两句话,也是赏心悦目的。”皇后面容乐和地道,心里却嘀咕着。 还好沈彧不待见柳淳安,倘若他稍稍松口,就算是做妾,柳淳安也愿意嫁到淮王府。柳府根基深厚,二者融为一体,淮王府的风头便再难压下去了。 唉,要是柳淳安能喜欢她儿子沈呈就好了。 “多谢皇后抬爱,其实小女骄纵惯了,平日对老夫可不会如此温和。” “柳爱卿哪里话。”太后深深寄了沈彧一眼:“养在深闺的女儿,再骄纵也好过一些专横霸宠之人。” 桌上都是些明白人,这句话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打在李京九脸上。李京九享惯了王侯将相的礼遇,此等侮辱断断是忍不了的。正要回嘴,沈彧从桌下按住她的身子,“祖母,这话您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孙儿左右想了一通,这桌上就只有昀儿才担得起‘专横霸宠’这四个字。”说罢,在桌下推了崇音公主一把。 崇音公主即刻昂着张水灵灵的脸,道:“祖母说得对,往后我沈昀嫁人,他若一心一意也就罢了。如敢三妻四妾,本宫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像什么话!”太后一拍桌子怒道,但又委实拿这个调皮公主没办法,谁叫她是皇上最宠的女儿。好的时候,嘴甜得要命,皮的时候,能把陇霜宫掀个片甲不留。 “你才十五,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往后如何能嫁得出去?” “丑话就要说在前头,谁要娶我,先把规矩背熟了再说。皇祖母,难道我往后嫁人了,你就能容得了驸马纳妾?” 太后皱了皱眉:“那断断是要不得的。” “你看,皇祖母也支持专横霸宠之人。” “你……唉,等你父皇身子好了,非让他好好修理修理你不可!” “父皇疼我还来不及,才不舍得罚我呢!” 一来二去,便把李京九身上的火力给化了。李京九看了看沈彧,又看了看崇音公主。这兄妹二人一唱一和的,小时候穿一条裤子的吧? 崇音撒完娇,一桌人便开始献礼了。原来凡和皇后坐一桌的人,都备了两份礼。 霄王备了个“寿”字,出自重锦传人李家之手,秀得中规中矩,但盛在华彩奕奕,倒也还算过得去。太后备了一只血沁镯子,玉心带丝儿,实在是绝佳之品叫人大开眼界。柳淳安送了只斗彩摘枝花纹梅瓶,釉下青花与釉上五彩,更是稀世奇珍。 李京九不由地担心起来,沈彧送的那个灵蛇珠是什么玩意儿?她身在皇家,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可“灵蛇珠”这三个字真是闻所未闻。 准确的说,听是听过,但都是在神话故事里啊。沈彧不会拿个假货坑她吧? 众人把目光聚在他二人身上,就差他二人没献了,李京九迟疑着把红绸布提到桌上,旁人好奇,沈彧送礼想来出其不意,也不知这回献了个什么稀罕东西。 “淮王妃,你这绸布里是什么物件呀?” 李京九下意识的瞥了沈彧一眼,他表情平静祥和,没什么情绪。 她只好硬着头皮把绸布解了,丝绸缓缓滑落,露出个紫檀木的镶玉凤翔妆奁,她又沉着心气儿揭了盖子,里头睡着一串儿翠色的细珠子。仔细看,珠子里还含着些乌沙。 “这是什么?”皇后问道。 “灵蛇珠。”沈彧替她把话揽了:“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是青州产的一种玉,恰好青州多蛇种,便把这玉叫灵蛇玉。不同之处,是那乌沙在夜里会泛光罢了。” 绪王点头道:“青州远在千里,倒也是稀罕东西了。承袭,你是派青州营里的手下买来的么?” 沈彧朝着李京九微微一笑,递了个眼色。李京九想起沈彧交代的,即刻会意:“那倒不是,是我去乔山寺得来的,说到底,还开过光,想着寓意极好才拿来作为寿礼相送。” “什么寺?”霄王眉梢一抬。 崇音公主嬉笑道:“乔山寺,乔山寺。要人家淮王妃说几遍?是乔山寺!” 众人大惊,脸色各异。李京九摸不着头脑,看太后的表情,也不知她是喜是悲。 她不禁有些后怕,沈彧为什么非要她编这个谎?乔山寺,乔山寺,这寺到底有什么古怪,至于把这些人吓成这样? 霄王听清了以后,仿佛松了口气。太后先是一喜,后又带着些愁容,跟吃汤圆噎着了似的。表情最纯粹的是柳淳安,听见乔山寺的一刻,那一双漂亮眼珠子立刻就化出一团雾来,仿佛低头就能回成水流出来似的。 这都是怎么了?李京九越想心里越没数,沈彧从桌下拍了拍她手心,他掌心温柔又暖和,覆在她手背上就像给她灌了碗定神汤似的。 或许在她心中,他早已是无所不能的人。只要他站在自己这边,便可高枕无忧,永享太平。 李京九稳了稳心绪,勉力一笑。 绪王当先道:“若是那些个术士诊的,倒不可为信。可乔山寺可真是个灵光地方,我三个挚友之妻都曾在乔山寺上拜过那慧缘和尚,无一不准。这回我就抢个先,恭喜三弟得个女儿!” “王爷,你真的?真的……”柳大人一脸愁苦,这话说到一半,便问不下去了。 什么女儿?哪来的女儿?事出突然,李京九像被雷劈了似的,彻底懵了,差点没一把把沈彧的袍子给撩了,看他下头藏没藏小孩? 沈彧却淡定得很,脸上自带一股喜气,起身,朝柳大人揖了礼,接着又把京九拉着站起来,似是要郑重的宣布一件大事。他开口,声音不缓不急,洋洋盈耳。 “京九的确有了身孕,只是不太显怀。乔山寺你们该知道的,专求女儿的庙子。寺里的慧缘和尚声名远扬,看准肚子里怀的女儿,便纳点香火钱,回赠件开光吉物。只是他时常都不在庙中,我也是一时兴起,带京九去碰碰运气。到底是巧,那日下了大雪,他哪都去不了,就在庙前扫路。他要了京九生辰八字,推了日子,又知了我身份,便把庙里最贵的这串珠子赠了我。不过,京九有孕也才四个月出头,一切都还早着。” 皇后心头那叫欢喜啊,李京九虽有孕,但怀的却是个女儿,沈彧仍旧没有做储君的资格。且依着沈彧专宠的势头,想再生儿子,也得是李京九生下女儿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两年,都算高枕无忧啊! 皇后托过那串珠子,细细的抚摸着:“这礼太贵重了些,到底是给小郡主的,本宫岂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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