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做禁军差使的,那血迹被小账房攒成一团捏在手心里,只露出些殷红的边角。 李京九也立马警醒了几分。这小账房跟着管家做事,平日里远离庖厨,怎么袖子会沾着血? 小账房急忙解释跟初满解释:“回大人的话,换人的时候出了点岔子,王爷手下有一门客被伤着了。” “啊?” 李京九大惊。有没有被抓到? 唉,真是急糊涂了,既然小账房的身上染了血迹,可见门客已回了淮王府。 “被人认出来没?” “没有,那门客不是地牢里的差使,只是身手奇好,才安排了进去。伤是伤了,但动手的时候他脸上系了黑巾,没被人挑下来,还请娘娘放心。” 噢,没暴露沈彧便好。 那既然门客都回来了,那金鳞也该在王府中了。 “那新来的丫鬟在哪?” 小账房知道她问的是金鳞,“回娘娘的话,在南院中。” 李京九起身便要撵过去,巧儿和柳絮知道拦不住她,连忙给她取了披风,拿了手炉,急匆匆的跟在后头。 主仆几个风风火火的赶到南院,小账房将他们引进一间偏房。 来不及拂去一身的绒雪,她直接抬脚跨了进去。 刚一进去,便闻见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抬头,见几个老管家带着三个下人围在一张雕花床前,一脸焦急。 雕花床上紧紧遮着幔帐,露出的褥子边角簌簌的往下淌着血,看样子,这门客伤得很重。 但她很快挪开了目光,将视线转移在案几旁,那个颓坐着的姑娘身上。 这女子穿着看守服,腰间还挂着出入地牢的令牌,头发却乱得打结,袖子露出黑乎乎的手指,无力的垂在身侧。 “金鳞。” 女子闻声缓缓转过头来,那双空叟的眼珠子才隐隐有了些光亮。 四目相对,二人却都不是各自眼中熟悉的样子了。 李京九少了往西的几分霸气。金鳞褪去了从前的一脸天真。无以言说的震撼在各自的心头推风起浪。 李京九顿了顿,缓缓走到她跟前一把抱住她的身子。 本该结实英朗的身板却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抱得愈紧,硌得越疼。 “别怕,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她跟哄小孩子似的拍着金鳞的后背。木头一样的金鳞,手臂终于微微挪动,轻轻的挂在她腰上。 “我没想过能活着出来。” 顿了顿,金鳞又道:“更没想过是你。” “无事,无事,一切都过去了。” “是我中了敌手的毒箭晕了过去,将士们为了救我,死了一百来号人……我醒过来时,看着牛车拉着她们的尸体推入坑中,他们喝着她们的血来庆祝,而我……” “嘘……战场就是这样的,别多去想。” 金鳞艰涩的点了点头,两行清泪纵然而下,声音又轻又远,跟弥漫的雾气似的。 “嗯。我会把这笔账讨回来的。” 李京九闻之一怵,连忙避开这话题。“你还是先去洗漱洗漱吧,这身衣服穿着不合适。” 说罢,把柳絮招了过来:“这就是新来的丫鬟,你叫她阿金便是。” “是。”柳絮看了金鳞一眼,立马低下头去,她眼底里的煞气直叫人瘆得慌。 “带阿金洗漱干净,再换身干净衣裳,等本宫回去一起用膳。” “是。”柳絮唯唯诺诺的对着金鳞邀手,将她请出了屋子。 李京九目送她离去之后,有些担忧的走到那张雕花床前。 一盆血水从里头晃晃荡荡的端了出来,李京九牵着裙子赶紧让开条道来。 “管家,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出了岔子?” 老管家叹了口气:“牢犯过冬要厚厚的枯草堆才行。尸体是用草垛捂好,又用席子卷着运进去的。谁知被那看守发现一撮头发,随即生了疑心就要挑开席子看。那门客眼疾手快,立马杀了那看守,和另外几人纠逗起来。入口盘查的四人全杀了,这门客也就伤了,耽误的时间有些久,怕是有些危险。” “噢,那劳烦管家给他找最好的大夫。”李京九略带感激的朝幔帐里望了一眼,虽然看不太清,但知道那门客正痛苦的蜷缩成一团,不住的发抖。 老管家朝着李京九揖了揖手:“这个自然。只是这大年夜的,家家都要吃团圆饭,何况又落着这么大的雪。名医都请了,一个都不来,老奴只好让阿洲请几个不知名的,多给点银钱,应当不久会来的。” “是了,辛苦诸位。” 李京九点了点头,正要抽身回岚风院去安抚金鳞。突然幔帐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嘤咛。 “呃……” 这声音跟针似的狠狠扎进的她的耳根子里。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她骤然回过头,朝着幔帐里瞧去。 老管家见她这般样子,额头微微有些冒汗,他急忙道:“大过年了,娘娘还是别沾染了血光较好。况且男女有别,娘娘在这呆着,反倒救治不便。” 是啊,她大概是听错了吧,又可能只是声音相像而已。 不可能是他……根本不可能。他带着那笔钱,应该在奕国过得安稳又舒适,怎么会出现在陆安国,出现在淮王府里。 真是魔怔了。李京九,你都差点就能忘了他了,怎么又突然想了起来。 她折了身,又朝门口走去,可走不了两步,脚下就跟钉了钉子似的挪也挪不动。 她抿着唇,想了许久,突然又调转了身子直朝雕花床而去。 “殿下!” 她气势汹汹奔过去,初满伸手去拦,却没拦得住。。 只见李京九径直将幔帐一掀。 她微微蹙着的眉头,轻轻抿着的半片薄唇,就这么僵硬的定格在了脸上。 “白宣。” 她呐然喊了一声。 初满顿住了,脸上十一连的仓皇,他几步迈到窗前,朝着幔帐里看了一眼。 床上的男子一身看守服被鲜血濡得湿透了。那张温柔而绝美的脸上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嘴里狠狠的咬着枕头,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密密而下。 可想她方才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他是如何拼命的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丝毫的声响的。 白宣见了李京九,大骇得本能一缩。 “白宣……”她甚至来不及问他为何在此,为什么会是淮王府的门客,她只知道他在流血,他很孱弱,似乎随时都会离开一般。 “娘娘!”奴才们去拉她。 “滚开!” 她一把掀开他们,沿着床边伏下身子,展平他的双肩不住地找着什么:“你伤着哪了?” 白宣只是很羞愧的把头埋进项颈里,依旧把软枕咬得死死的。 “我问你伤着哪了,你说话!” 她伸手搬正他的头,把他咬着的软枕扯了出来。软针一抽,他喉头痛苦的滚动两下,嘴里猛地咯出一口血来。 “咳咳……” 她慌了,连忙用衣袖帮他揩去嘴角的血渍,又紧接着又是一口咳了出来,连擦都来不及。 她低头朝他胸口看去,右边那片黑甲上被戳了个大窟窿,显然是肺被刺穿,血水倒涌。 “白宣,你撑住,本宫给你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汤药。” 白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愣愣的看着她,血呛在肺里,连呼吸都困难。 “大夫,快,这边请,这边请。” 是阿洲的声音。 很快阿洲便领着一个年轻的郎中进了门。阿洲连忙将药箱帮他放在案几上,抬头,却看见李京九半倚着床梁,把白宣抱在怀中。 遭了,被娘娘发现了。他浑身一软,差点没吓晕过去。 想叫“娘娘”,可她现下肚里没有塞枕头,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又半个字都不敢说。 管家连忙招呼大夫:“快,快过来看。” 李京九没松开怀里的白宣。大夫看了一身华服的李京九一眼,从打扮和身姿上来看,他一眼就猜出她是谁,但却不敢说什么,只低头察验了白宣的伤势,又摸了白宣的脉搏。 “大夫,他情况如何?”阿洲问。 “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京九抬脚朝他踹去:“治不好他,您就给他陪葬!” 她情绪激动到极点,旁人想劝,可“娘娘”二字又实在不便喊。 那大夫赶紧爬起来,低头头懦懦地道:“先得用参汤吊着保命。” 管家连忙对下人招呼:“快去煎参汤来。” “去岚风院拿,拿最大的参。”李京九对初满招呼道。 “是。”初满允诺,一个闪身便冲出屋子。 “姑娘还请到一旁等着,我需先给这位公子止血包扎。” 闻言,李京九才不舍的把他放回床上。刚站起身,却陡然有些头昏眼花,木然一个踉跄,还好阿洲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小声在她耳边道:“娘娘,您千万别动怒。” 她只觉得心口跳得奇快,回头望了一眼。大夫已经手脚麻利的用刀割开他的衣物,豁然露出他右胸口插着的一柄断剑,随着呼吸,翻出血肉一起一浮,状像恐怖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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