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月光倾泻而下,半座桥拱之下,沈霈泽终于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整个人昏厥了过去,所有的重力都落在孟相思的身上,于是两个人咚地一声齐齐摔倒在地,孟相思的屁股被摔的生疼,嗷嗷叫了几声,好不容易才疼过了劲,拨了拨身侧的沈霈泽,竟是一摊烂泥般没有知觉,她疲累地朝他啐了一口,又强撑着起来,再抬眼之际,喜出望外地看见眼前不远处被拱桥的弧度挡住的一排排房屋,那一定就是他一路上所说的那个小镇了。 孟相思悲中生喜,一鼓作气就去拖拽昏厥了的沈霈泽,毕竟是个大男人,身形魁梧的强行压在她身上,加上她本身就是瘦小的身型,走起来自然是东倒西歪的像个醉汉似的,甚是滑稽。 这小镇虽面积不大,前前后后地倒也有几十户人家,其中有好些家的院落和构造大体都是相似的,孟相思喘着粗气拖着沉重的沈霈泽看着一排排分不清谁家的大门,火上心头,朝着没有意识的他啐道“说那么多无关紧要的,我可怎么知道哪间是你的小院?” 自是得不到他回答的,她又无奈地看着他墨绿军装上湿了干,干了又湿的血迹,心下一软,只得将他安置在在一旁,又借着还算明亮的月光,继续提起力气沿着四周转悠了一圈,以图能找到些什么。 细细观察之下,孟相思才发觉每户人家除了相似的门面以外,大门两侧都是贴着门联的,而这门联上的字体各异,皆是出自不同人的手,环顾四下,她终于将目光投向最角落里的一户人家,朱红的匾额上赫然写着“许宅”二字,仓劲有力,浑然天成。 孟相思当下就行至门前,不急不缓地提起手敲门,这夜半时分,也就只轻轻敲了几下,就有一个约莫五十岁,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开了门,倒是一脸茫然地问她“请问找谁?” 孟相思心知此人该是门房,道“我想见你家主人,有急事,可以帮我……” 她还未解释清楚,门房就一脸不屑的准备要把门又阖上,幸好她反应极快,伸手就挡在两扇门之间,门房这才停下关门的动作,听她低语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同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孟相思再细看门房,却见他变了脸色,又将自己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将门虚掩着往宅子深处行去,过了好半晌,他又再次折了回来,与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头发已经全部花白的老太太,那老太也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一双沟壑纵横的面容之中尽是警备。 “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孟相思一听老太太开了口,迫不及待继续接道“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此时老太太原本一副试探警觉的神色此刻突然变得悲喜交加,一把就拉住孟相思的手问道“子宁,子宁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孟相思于是粗略地讲了事情的始末,老太太已经吩咐几个家丁去抬沈霈泽,直到他被抬进屋的时候还是昏迷不醒的,嘴里咕噜咕噜着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孟相思懒得去理会,一心都在打量着这个一头白发的老人,那慈祥的目光就在面对着自己的时候,总是隐隐泄露出因为戒备而生的杀机,要不是她此刻正因沈霈泽而紧张不已,孟相思会觉得她每看自己一眼,都像想把自己剐了似的,那全然没有半分老人和蔼羸弱的气势,竟让她不寒而栗。 老太太见家丁安置好了沈霈泽,才嘱咐道“去请威廉医生,老规矩。” 几个家丁于是退了出去,老式的房间里晦暗阴凉,白炽灯的光微弱不明,浅浅地投在三个人的身上,静谧的可怕。 孟相思预感此刻是不能与这老太太独处的,于是蹑蹑地转过身正要出去,双脚还没踏出门槛,就听老太太沉声喝住“这位小姐请留下。” 孟相思身形一震,心觉不妙,果然又听老太太厉声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跟子宁是什么关系,但是知道这间别院的外人,一般都活不久。” 人要倒霉起来,真是到哪小命都保不住,孟相思又回过身斜睨了一眼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沈霈泽,以为自己这样千辛万苦地从火场把他带到这里,好歹也算救了他半条性命,总是该感激自己一番的,却见眼前一身藏青色长衫的老太太眼神忽闪出凌厉凶狠的眼神,一双鸡皮般褶皱的手掌已经以迅雷之势掐住了她细腻的脖子,修长的指甲刻进她脖颈的肌肤上,印出深深的血印,她的咽喉骤然被堵死,窒息感瞬间袭遍整个大脑,这个垂暮老人的力道居然丝毫不亚于沈霈泽掐着她的时候,而自己正值青春,任凭她挣扎反抗却居然对一个老太太无可奈何。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念书时,顾瞻郢总是最调皮却总能让先生赞不绝口的,那时候的他被许多女孩子围着,而他最疼的就只有她,那时仿佛就是处在云端的幸福,以为一辈子就是他手心里的宝,后来顾家出事,她才真的明白,原来人的一生中会遇见许多人,她爱的,爱她的,她都无力抓牢…… “奶奶……放开……” 孟相思的神志已经开始涣散,她想,那该是死前的幻觉吧,模糊的眼神并不清晰的看见沈霈泽因为力不从心而翻身滚下了床,他伸着那只还算健全的手朝着她的方向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直到够上了老太太的衣摆,干涸的嘴唇才艰难的抖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后背和手臂上的血口再次张开,浸湿了原本干结的血渍。 “放开她……” 孟相思却听得那样清楚,那里面的……疼惜。 扼住自己咽喉的力量因为他而撤去了,老太太再也顾不得她,忙不迭地佝偻着身体去将他扶起,拼命的喊了几声管家,又听她埋怨中尽是疼惜的斥道“你不要命了?” 孟相思如释负重,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隐隐作痛的咽喉使她愤懑不已,脱口就回了一句“沈霈泽,你这半条命是我捡回来的,不感激我倒也罢了,难道要任由这老太太把我掐死在这么?”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因为下一秒,他又晕了过去,老太太摸着他伤口上浓稠的血迹,紧张地几乎也要晕了过去,只是因为孟相思这一番隐晦的话语,她再看她时,眼神之中却是意味不明,含着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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