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留深宫不速之客

第二十九回留深宫不速之客　　　　广东话有一句俚语，叫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小小一个食物敏感症，我就　　不相信能够难到本小姐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脑子里多了这些古人往后三千多年知　　识的现代魂。　　　　在那一顿让人食不知味的御膳终于用完了以后，刘后命郭槐把我们安排到了仁寿宫　　外殿的一个厢房中留宿一宵。我知道她和郭槐是要等李后的食物敏感症发作，然　　而我们却是苦无方法拒绝。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我虽然无法带李后离开这　　见鬼的仁寿宫，可是对于这食物敏感症却并非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在现代，我的爸爸也患有轻微的食物敏感症。基于这个原因，我曾经到图书馆　　和网上仔细研究过有关这个病症的各种资料和疗法。食物敏感是在现代非常普遍　　的疾病，虽然很少会有严重到能致命的情况，可是却依然能对患者造成生活上一　　定的困扰。在医学昌明的二十一世纪，食物敏感症依然没有被研究出能将其病根　　彻底清除治愈之法。可是，各种各样治疗食物敏感的中药西药偏方成药却是到处　　都可以买得到的。很可惜的是，现在我置身于北宋仁宗年间，而我的手头上并　　没有任何能够压制食物敏感所引起的症状的相关药物。可是，我却在拜公孙策为　　师以前便已经知道针灸是能够控制病情的。尽管我跟这名开封府主簿大人学医的　　时日尚浅，也不曾真正替任何人断过症或行过医，可是身在开封府这个常常会有　　伤患出现的京畿首府，我有的是观察公孙策替开封府上下那些常常把受伤中毒当成　　家常便饭的人诊治的机会。至于这个受伤频率高得让所有人咬牙切齿的人到底是　　谁嘛…我就知名不具了。所以，虽然我还未曾学满出师，也不曾在任何真人身　　上施过针，我对于人体的经脉穴位依然有着一定的认识。 本姑娘只是没有想过，　　这一次陪李后进宫，居然会造就了我首次行医的机会，而且我的第一个病人还要　　是堂堂的太后娘娘。　　　　不过，我们这位李后娘娘的勇气实在是我由衷佩服的。 对于我这个全无经验的中　　医学徒要在她身上施针的建议，她听后连眼也不曾眨过一下便已经点了点头。真　　是的!连我自己也不是对此有着百份之百的信心，这位太后娘娘居然如此放心地　　把命交在我的手里？不过，根据《七侠五义》的故事情节发展，狸猫换太子一　　案最后应该是可以大团圆结局的。所以，按道理来说，李后是不应该这么容易　　便给我在仁寿宫不小心扎死的，对不对？　　　　虽然信心不是很够，不过我也不是对于是次施针全无把握的。在现代的时候，　　我曾多次陪爸爸去看中医师进行针灸治疗。所以，对于治疗食物敏感的下针穴位　　与次序，我是相当熟悉的。当然，这男女之间下针的穴位和次序是否有别，这　　一点我就不知道了。 而且，这一点公孙策亦没有跟我说过。谁教我们开封府中　　是恼人的阳盛阴衰？要找个女人让我当白老鼠实验一下…不是，是让我当见习研　　究对象也难!　　　　于是，我从怀中掏出了公孙策在我正式拜师后赠予我的一套金针，并用烛火将之　　消了毒，然后凭着自己的记忆开始在李后身上下针。一盏茶时份过后，我再小　　心奕奕地把金针拔了出来，又替李后把了脉。这名太后娘娘经我的一轮施针后脉　　象平和，全身上下亦没有任何要出红疹的迹象，不禁让我长长的舒了口气。 　　　　我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来，郭槐便已经派人前来视察我们。进来的两名宫女美　　其名是要服侍李后梳洗更衣，但我们都深知道她们是要察看李后身上是否有因为刚　　才吃了海鲜而出现红疹。于是，我们便很大方地由得这两名宫女替李后服侍个够，　　然后回去跟郭槐覆命。　　　　这一关，我们是否算是已经过了？　　　　跟李后一起待在仁寿宫内的这一晚，我真正地体会到了何谓草木皆兵。是夜，　　我们和衣而睡。李后躺了在舒适的床榻上，我则卧了在坚硬的地板。 本来，　　李后是要我同卧一榻的。不过，别说此举是如何的于礼不合了，就算是只为了　　保持清醒，并以免因为床榻太舒适而睡着了，我也必须婉拒李后的好意。更何　　况，睡在地板上会比较贴近地面，有助我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与脚步声。当然，　　就算我听到了任何异动也不代表我有能力作出反抗，但有警觉无论如何总比没警　　觉的好。　　　　然而，我却没有料到，这一晚的所谓异常动静，居然不是由人发出的。　　　　其实，今夜我是没有打算进睡的。可是，熬到了半夜，我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亦因为睡意的侵袭而开始昏昏沉沉的，然后开始打起　　了瞌睡。才一合眼，却忽听一把女声突然在烛火已灭的黑暗厢房中响起：　　　　「娘娘!李娘娘!是你？真的是你吗？」　　　　我惊得一下子从地上跳坐了起来： 「什么人？」　　　　卧于床上的李后在我这么一喊之下也同样惊醒了过来： 「什么事？小蝶，有人　　来了吗？」　　　　人家堂堂太后娘娘在问我的话，照道理我该立即回应她才对。可是，当我的瞳　　孔终于适应了黑暗，并且看清了此刻房内的不速之客后，却顿时失去了说话的能　　力。无他，只因为我发现了刚刚说话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名全身呈半透明的　　女鬼。　　　　天啊!不是吧？我又见鬼了吗？呜!阎王陛下啊!这名符其实的见鬼能力拜　　托你就把它收回去了好吗？这样下去，我的心脏会承受不住的!　　　　眼睛看不见的李后自然不可能知道我刚刚被鬼吓呆了，所以一时间没办法回应她。　　而就算她的眼睛看得见，也不可能看到我面前这名女鬼的存在，又或者听得到　　她刚才的说话。所以，听不到我回答的李后只是关切地再问了一声： 「小蝶？」　　　　我在李后的再次呼唤下终于定过了神来，然而一双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跟前离我只　　有约五步之遥的半透明女鬼，根本无法将目光移开。接着，我伸了伸颈，并努　　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异样： 「娘，小蝶在。」　　　　为免隔墙有耳，就算只剩下我们两人，在仁寿宫内我和李后也一直是母女相称。　　可是，那名女鬼在听了我对李后的称谓后却是显得无比的愕然。　　　　李后当然不可能看到那名女鬼的惊愕表情，所以只是继续问我： 「小蝶，刚才　　是你喊有人来了吗？」　　　　「这个…」我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李后解释这厢房中来的并不是人。 　　「娘，刚才是我在喊，不过并不是有人来了。」因为来的是鬼才对。　　　　「哦？那么小蝶你是做恶梦了吗？」自以为猜到了我呼喊原因的李后点了点头。　　「娘刚才就跟你说，这地板又冷又硬的，你还是到床上来跟娘一起睡吧!」又　　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娘现在实在有点后悔让你跟着进了宫来。看你终日得　　为娘提心吊胆的，现在连睡觉也不得安稳，娘的心中实在很过意不去。」　　　　「娘，你这是什么话来？小蝶是自愿随你进宫来的。 而且这睡眠嘛，一晚半　　晚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待得我们回到开封府后，小蝶可以立刻睡个日上三竿　　把它补回去。」我的视线定定地锁了在那女鬼的身上，一颗心却逐渐冷静了下来，　　并用平稳的语气回答了李后的话。　　　　那女鬼看到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禁有点惊异地问了我一句： 「你…是否　　看得到奴婢？」　　　　奴婢？对于这种称谓只觉得实在是碍耳到了极点的我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然　　而，这名女鬼的自称却同时让我心中一动。我再细看这名女鬼身上的装束，并　　可以瞧得出是一名宫女的打扮，而且应该不是低级的那一种。看她的模样，至　　少也应该是服侍在那些贵妃才人身边的承御宫人。然而，她半透明身子的衣衫却　　是血迹班班的。如果这便是她死时的模样，那么她生前必定曾经受过非常的虐待，　　甚至乎是被活活刑毙的也说不定。一个在北宋仁宗年间身份不低，能够认出一　　名应该已于二十年前冷宫大火中「葬身火海」的妃嫔，又曾经被人虐打致死的宫女？　　看来，她的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了!不过，正当我准备开口回答之际，却忽　　听窗外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敲击声。我连忙循声看去，却只见一名黑衣人正以鬼魅　　般的身法速度朝我们飞掠了过来。我大骇，连忙一跃跳上了床榻，再横伸着双　　臂挡了在李后的身前。　　　　「你是谁？」我厉声喝问这名黑衣人。　　　　那黑衣人见了我充满敌意的反应不知怎的居然呆了一呆，向我们趋前了两步又停　　下来，一副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模样，然后一把拉下了用来蒙面的脸巾： 「小蝶，　　娘娘，不用怕，是我!」　　　　我张大了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展大哥？」　　　　「展护卫，是你？」李后听到我们房中的不速之客居然是展昭后也同样是一脸的　　惊愕。　　　　「展大哥，你怎会这种装扮忽然闯了进来的？」惊魂甫定的我一手按住了尚自心　　跳不止的胸口。 「我几乎还以为你是杀手，要来取我们性命的!」　　　　「大家都不放心你们，所以展某便请准包大人，秘密再度进宫，以确保刘后并没　　有对你们施以毒手。」展昭解释道。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又问： 「对了，展大哥你可有依照我的话通知八贤王？　　还有，你这样潜进宫里来，可不是私闯禁宫吗？外面的侍卫都没有发现你吧？」　　　　「非常情况，自得采取非常手段。」展昭微微一笑。 「这可是包大人说的。 　　至于你之前跟展大哥说的暗语，你娘的八哥，就是李娘娘夫家的八兄，即八贤　　王是也。公孙先生一听便明白了。 包大人知道了娘娘和你被困仁寿宫后，立刻　　按照你的意思连夜赶赴南清宫与八贤王急商对策。」　　　　「那么你们和八贤王可有商量出什么结果？」我再问。 拜托!我真的不想再在　　这见鬼的皇宫待下去了!　　　　展昭点头： 「公孙先生献计，让狄娘娘佯称病倒，并派人进宫通知了皇上。 　　众所周知，圣上一向奉八贤王和狄娘娘至孝，所以一闻讯便马上摆驾南清宫探视。　　八贤王和狄娘娘手上尚有李娘娘之前交给他们的金丸，再加上当时陈琳亦在场并　　印证了他们的供词，皇上知道真相后龙颜大怒，几乎就要立即命人把郭槐拿下处　　死。可是，你们二人此刻还在刘后手上，包大人便进谏要皇上千万不可以打草　　惊蛇，无论如何都要先确保了你们的安全，然后再想办法把郭槐和刘后治罪。 　　所以，展某今次的「私闯禁宫」，其实是事先得到了皇上默许的。」　　　　「皇儿…他什么都知道了？」李后闻言声音是无法掩饰的激动。　　　　「不错。」展昭肯定地道。 「娘娘这二十多年来的沉冤，昭雪之期已指日可待　　了。不过，这一切都得先等微臣将娘娘你和小蝶安全送出宫外再说。」　　　　「可是，这仁寿宫戒备森严，我和娘娘又不会半点武功，展大哥你要如何把我们　　两人一起送出去？」我皱眉。燕子飞再独步天下冠绝武林，也不见得可以带着　　两个不会武功的女流之辈──其中一个还要是瞎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皇　　宫吧？展大侠，千万不要告诉我阁下是打算带着我们硬闯出去的!　　　　展昭犹疑了一下： 「我们要尽量避开宫中侍卫的耳目。不过，倘若事不得已，　　说不得也只好跟他们硬拼上一回。」　　　　我的天啊!这算是什么计策？不如我们都直接去拿刀子往自己的颈上抹好了!　　　　「不行!」我反对。 「娘娘的万金之躯，岂能冒上如此风险？」　　　　「展护卫，哀家跟小蝶都不会武功，再加上哀家本身的眼疾，我们能成功避过宫　　中侍卫的耳目并安全离开的机会只怕不高。 而事情一天未曾真相大白，你要是给　　人发现了，依然是私闯禁宫的死罪。此事我们必须再从长计议才行。」李后也　　不同意展昭如此冒险的提议。　　　　这名御猫大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娘娘，微臣虽对自己的轻功有着一定信心，　　然而要带着两个不会武功的女子离开这深宫禁苑，只怕还是有着一定的难度。 　　可是，适才微臣在刘后寝宫的瓦顶上听到她跟郭槐的对话。尽管他们至今无法完　　全肯定你的身份，又或者在你们的言语上找出破绽，但刘后始终未能对娘娘释疑。　　想当年他们谋害太子，诬陷娘娘，再加上罪犯欺君，每一道都是可以株连九族　　的死罪。所以，他们已决定，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现在你们要是再留在仁　　寿宫中，只怕随时会遭到他们的毒手。因此，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立刻离开。」　　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 「娘娘请放心，微臣就算拼死也要护得你们周全的。」　　　　这两人果然狠毒!我气得咬牙切齿，然而还是无法同意展昭这绝对是死路一条的　　做法。我不怀疑他会拼死护着我们，却只怕他这样做，我们三人今晚都得一起　　送命!可是不对啊! 《七侠五义》和《包青天》里面，李后最后都是可以沉冤得　　雪，刘后和郭槐最终亦恶有恶报的。现在唯一不同的，就只是多了我这么一个　　故事里面本来不存在的角色凑上了一脚而已。沉吟了好一会后，我毅然一咬牙：　　「展大哥，以你的轻功，虽然没把握能把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走，但要是　　只有一人呢？」　　　　「小蝶!」猜到我心意的李后不禁惊呼。　　　　我对李后的话却是完全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地跟展昭继续道： 「娘娘是皇上的　　亲娘，她的安危至关重要。所以展大哥你务必要把娘娘安全带离皇宫。」想　　了一想，又道： 「你们不要立刻回开封府，最好先去南清宫找八贤王。如果　　我是刘后和郭槐，必然早派人把开封府盯紧了，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有　　人回去给她禀报。更何况，堂堂一个太后娘娘，身边必定不乏高手。开封府　　只是一个普通府衙，而府中虽有展大哥你和王马张赵四位大哥坐镇，不过要是她　　要派人夜袭开封府想企图杀人灭口的话，你们又要保护包大人又要保护娘娘只怕会　　顾此失彼。但要是在南清宫，那始终是八贤王的府第，守卫必定比开封府森严　　不在话下，而刘后就算明知道娘娘在那儿也不敢在朝中如此德高望重的一名王爷府　　上胡来。」　　　　「小蝶，那么你呢？你要怎么办？」展昭急得连连顿足。 「展大哥不能把你　　一个人留在这儿!」　　　　「不错!」李后也道。 「小蝶，哀家怎能…怎能…」　　　　我「扑通」一声跪倒了在李后的身前，并连叩了三个响头： 「娘娘忍辱了二十年，　　好容易才等到了沉冤得雪的机会，千万不可以因为小蝶而前功尽弃。」　　　　「你这孩子…」李后忙不迭地摸索着我的位置将我扶起，空洞的一双凤目中隐泛　　着泪光。 「哀家…哀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重新站起来后转身直视着身旁又急又气，但就是拿我没办法的展昭： 「展大哥，　　事不宜迟，你赶快带娘娘离开这险地吧!」　　　　这名御前侍卫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如星的一双朗目反映出他此刻内心的激烈挣　　扎，执着配剑的右手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从不离身的巨阙宝剑剑鞘越握越紧，就连　　手指骨间也呈白仍尚不自觉。我看得出他仍很想反对，可是偏偏却又想不出理由。　　　　「展大哥，你们快走吧!」真怕他会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盯足一晚的我连忙　　催促道。 「你先带娘娘离开这儿，待你把娘娘安置好了以后再回来接我，那不　　就行了吗？」上前去推了他一下。 「快! 别要再犹疑了!」　　　　他闻言一咬牙，再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斩钉截铁地道： 「展大哥一定会再回来　　接你的!」　　　　「好!小蝶等你!」我对他嫣然一笑，眼眶竟也有点热热的。　　　　「小蝶，你一定得好好保护自己。」李后也是早已热泪盈眶。 「你可是哀家已　　经认下的女儿! 哀家要我的女儿一会儿完好无缺的回来，听到了没有？」　　　　「小蝶遵旨!」我福了一福，并只觉喉咙哽了好大的一个硬块，语音也不禁有点　　哽咽。 　　　　「展护卫!要是你一会儿不把哀家的女儿毫发无伤的带回来，哀家必定要治你的　　罪!」李后又道。　　　　「展昭知道。」这名御前护卫肃然道。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我们都等安全了以后再说吧!」这两人还打算要没完没了　　到什么时候？　　　　展昭最后再看了我一眼，然而他这最后一瞥的目光内却藏着许多我无法了解的复杂　　情绪，并很没来由地使我一颗心热热的，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的节奏。然后，　　这名南侠终于一咬牙，并伸手往李后的身上轻轻一托，足尖再往地上一点，闻　　名天下的燕子飞轻功施展了开来，一晃眼间已经带着李后自厢房的窗子中跃了出去　　再翻到了瓦顶上，几个起落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目送着他们消失了在夜幕中，然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向那名把我　　们刚才的一幕都收了在眼底的女鬼道： 「好了，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可以好好地谈　　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