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御花园以棋会帝

第七十八回御花园以棋会帝　　　　从永和宫离开了以后，我的下一站便是到御花园见赵祯。　　　　我至今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如何会得到这名大宋天子如此青睐的。刚开始的时候，　　我只道是这名小皇帝是因为深宫里面那些规规矩矩，对他就只会顺从附和又或者　　是奉承献媚的妃嫔宫女见得太多了，所以对我这个来自民间的女子感到新鲜有趣。　　然而，只要待他的好奇心一过，这名堂堂的九五之尊便自然会对我这再平凡不　　过的人抛诸脑后的。可是，从狸猫换太子一案审结到李后沉冤得雪恢复身份回宫，　　这前后已经过了三个月的光景，这名大宋朝的一国之君对我始终表现得兴致央然，　　丝毫没有厌倦了的迹象。相反的，他对我的兴趣似乎只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每次只要我一进宫，基本上都是不见上他一面便妄想可以轻易离开的。有时候，　　他会在我探望完李后正准备离开永和宫之时派人把我宣到长安殿，御书房又或者　　是御花园见驾。要不然，就是这名皇帝陛下自己出现在永和宫。当然，他每　　次出现的原因都是想向李后请安。问题却是翠羽曾经悄悄告诉过我，尽管赵祯一　　直晨昏定醒事李后至孝，可是他到永和宫请安的次数往往都是会在我出现的日子比　　平时更加频繁的。 唉!其实我光是应付一个李后便已经很累了，实在不需要这　　小皇帝三不五时凑上一脚。然而，人家是天子，皇宫又是他的家，我又有什么　　办法？　　　　「小蝶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御花园中，显然早已在等着我的赵祯正一脸闲逸地坐了在小亭子中享用着他的贡茶　　和御用糕点。见到我在某名被派去永和宫给我带路的小太监引领下抵达后，这名　　小皇帝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谢皇上。」我重新站起，然后目光飘落到小亭正中的圆形石桌上摆放着的棋盘　　之上，同时回以了这名大宋天子嫣然一笑： 「看来今天皇上是棋兴大发，有意　　拿小蝶来练手祭旗了，不知道小蝶猜得对不对？」　　　　赵祯闻言仰首发出了开怀爽朗的笑声──据陈琳曾经偷偷告诉我我的话，这是他　　在我面前才会做的事。身为一国之君，赵祯每天面对着国事家事天下事，能够　　让他放松下来卸掉那皇者面具的时候并不多。所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也是　　他能真正做回自己的时候。 对于这名十四岁便登基为帝的年轻君王来说，这一点　　是如何的弥足珍贵？　　　　「小蝶你这样说，该不会是故意要让朕轻敌的攻心之计吧？」赵祯笑着跟我打趣　　道。　　　　「皇上取笑了，小蝶不敢。」我直接坐到了他的对面──这是他给我下过的一　　道圣旨，在他面前不但不必拘礼，而且不必等他赐坐。 反正，就是无论我想做　　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在意他是否在场。这名小皇帝给我的特权之多，委实叫人　　咋舌。我更知道在这大内禁宫之内，已经有不少对我眼红的人。所以，我至　　今坚持见君施礼，无论如何先遵规矩参见了再说。该守的第一道礼已经守了，　　至于其他的，反正这位北宋年间的最高领导人不介意，我也就不管得太多了。 　　更何况，这宫内也从来没有人跟我详谈过究竟有什么规矩礼法需要遵守，因为没　　有人不知道本姑娘是奉旨不需要去理会那些礼法规条的。 而这么一来，也是让我　　和赵祯都可以分别做回自己。况且我也必须承认，那些赐茶赐坐赐这个赐那个的，　　实在太过烦人了!既然皇帝自己也不在乎，我自然是乐得少点礼教束缚。 「皇　　上棋艺高超，小蝶本就难以匹敌，所以小蝶的话乃是实话，而绝非攻心之说。 　　更何况，就算皇上真的轻敌了，也只不过是让小蝶输得没那么难看而已。」　　　　「朕的棋艺如何，其实自己心中有数。」赵祯的眼中隐隐流露出身为一名皇者的　　那一份孤独与落莫。高处，从来是不胜寒的。 「不过，因为朕是皇帝，所以　　每一个跟朕下棋的人，都会故意败给朕。他们有的败得明显，也有的败得不着　　痕迹。」忽然又笑了。「只有小蝶你会肯真正使出浑身解数，在棋盘上跟朕拼个　　你死我活。所以，朕跟你对弈要是能胜出的话，往往是最有成就感的。」　　　　我听了赵祯的这一番话心下暗叹。帝皇的孤独，试问这世上有谁能真正了解。 　　世人往往都只看得到高高在上的皇者，却从来没有人明白到，即使身为九五之尊，　　其实都只不过是一介血肉凡躯。皇帝，也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可是，皇　　帝这二字，却又同时是如此让人又敬又畏的存在。这一个人，他掌了生杀大权，　　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他，随时都可能是杀身之祸。正所谓伴君如伴虎，而老虎　　要是动起怒来，那是如何危险的存在？这世上能够接近赵祯的人不多，而有机　　会接近却又敢于接近他的人更少。至于能让赵祯放下身为皇者的提防之心与架势　　的，则更是寥寥可数。刚才他那发自内心的一番话，只怕除了我这对他从来没　　有图求过什么的人之外，不会再在任何人面前说出口吧？　　　　「皇上，你这是绕了个圈子说小蝶棋艺不精，还是在说小蝶好胜却又偏偏技不如　　人呢？」能猜到赵祯内心那份无奈的我摆出一副委屈表情好故意逗他，然后眼珠　　子一转，立时又笑开了。 「不过，这两点小蝶都会很坦白地承认的!既然开始　　了一场游戏，除非玩的人是别有用心，有所顾忌又或者是纯粹的心不在焉，否则　　有谁不想取胜？」顿了一顿，又道： 「然而，要是一个人永远活在胜利之中　　的话，只怕也不是好事。」　　　　赵祯听了我这话后不禁扬眉： 「小蝶此话当中似乎甚有深意，朕倒愿闻其详。」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无敌是最寂寞的。一个人要是赢得太多了，还哪有人敢　　再和他玩？所以，没有对手的人是很孤独的。」我说出了自己的理论，也同　　时正中了赵祯刚才那番话的心事。 「更何况，人是应该从失败中学习的。没有　　经历过挫败，也就等于没有经历过磨炼。胜败本乃兵家常事，能够平淡冷静面　　对失败并从中汲取教训，跌倒过后还能勇敢爬起而且比从前站得更直的人，比起　　那些人生路上总是一帆风顺，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更加难能可贵。皇上你同意吗？」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祯笑着点头。 「倘若小蝶你生作男儿身，定　　是将相之才!朕现在真的很替自己，也替大宋可惜，不能给你一官半职，好让　　你能一展所能!」　　　　「那是你们这个封建时代古板迂腐而已。」我咕哝道。换了在现代，尤其在　　外国，女人身居要职高官厚禄的有的是!　　　　「嗯？小蝶刚才你说什么了？朕没有听见。」没听清楚的赵祯问道。　　　　「呃？没什么。」我连忙道。 哎呀!怎么一时不忿把本该是腹诽的话说出口　　来了？幸好刚才音量够低，这赵小龙没有听见! 「小蝶只是没有为自己身为女　　子而觉得怎样而已。一个人要一展抱负，本身是男是女其实并不是问题。」　　因为心中的不平，也没管我的这些现代理论放在这北宋年间其实是多么的匪夷所思。　　「更何况，要当一个有用的人，也不一定要为官才能办到。这世上的每一个　　人，不论他干的是什么行业，也不管这人是何性别，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那　　就已经是对自己所生活的社会有着贡献的了。」等一下!社会什么的好像是现代　　词汇？不管了!然后，看到赵祯听了我的话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又进一步解　　释道： 「就拿这个汴京来说，这城中的许多百姓，他们未必是官吃着朝廷俸禄，　　可是那并不代表他们对这京城的繁荣毫无建树。要是所有种田的农夫不再种田，　　上至皇亲下至黎民，他们便都再没有吃的东西；要是所有劈柴的樵夫不再劈柴，　　我们又都拿什么生火呢？如果这城中的大夫都不开方治病了，那么许多的人都只　　怕会因为得不到救治而丧命。就算只是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妇人，要是她们忽然　　都不再理家务，那么他们的丈夫孩子们都会非常头痛。所以，即使那些普通百　　姓们看似那么的微不足道，可是没有他们聚起来的力量，整个开封城，又甚至是　　整个大宋，都会陷入瘫痪。」　　　　赵祯用心聆听着我的话，对于我刚才那些惊人的理论，脸上露出既惊异又欣赏的　　神色： 「听小蝶你说的!就凭你刚才那一番话的见地，若是男儿身，定必是朕　　下一任宰相的不二之选!」　　　　我吃了一惊。宰相？别跟我说笑了! 别说本姑娘根本没那个能耐，就是有了　　也不想去沾官场的那一淌浑水!　　　　「皇上的夸奖，小蝶实在愧不敢当。」我连忙谦逊道，然后满不在乎地一笑。　　「更何况，小蝶很懒，也很没野心。要知道权位越高，责任便越大，肩上　　的担子亦越重。荣华富贵高官厚禄未必换得来快乐与安稳。功名利禄，是要用　　许多的时间与精力去换的。更何况，小蝶说话向来心直口快，学不了官场的那　　一套圆滑与你虞我诈。」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 「有时候，平凡反而是一　　种幸福。」　　　　「所以，小蝶你之前才会拒绝了郡主的册封？」赵祯似乎有点明白。　　　　「也不尽然。」我执起了一颗黑子，并将之放到了棋盘中央，开始了我们的对　　弈。其实，这围棋之道还是赵祯教我的。 而由于我是新手，所以每次他都对　　我让先。不过，尽管有这先手之利，我的棋力跟这名小皇帝还是差很远的。可　　是，我来自二十一世纪，一向信奉公平竞争的道理。既然技不如人，那么让子　　让先根本都没有差别，极其量就是看我输得有多难看而已。 「小蝶来自民间，　　比较习惯宫外比较朴素的生活，也害怕给一大堆自己永远学不会的规矩束缚着。 　　虽然皇上和太后娘娘都分别给予了小蝶特许，让小蝶在君前不必拘礼。可是，　　小蝶就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既不想丢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脸，更不想自己会慢　　慢被潜移默化。因为当身边的每个人都规规矩矩恭恭谨谨的时候，小蝶还是会受　　环境影响，于是也不敢造次。这样子时间一长，小蝶肯定会憋死的!所以，　　小蝶认为还是继续当一名平民百姓要轻松自在得多。」　　　　对于只有他和他的母后能够给予，而人人都梦寐以求的名誉地位得到我如此不堪的　　评价，赵祯一点也不以为忤，只是微笑着在棋盘的边角下了一子： 「当一个郡　　主，真的有那么沉重吗？」　　　　「皇上误会小蝶的意思了。」我摇头。 「不是沉重，只是志不在此，而且不　　习惯。」顿了一顿，再进一步解释道： 「小蝶生于布衣人家，习惯了事事亲　　力亲为，也习惯了宫外那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要是在宫中每天都有一　　大堆人服侍着的话，小蝶只怕会浑身不自在的!」　　　　赵祯听了我这话后不禁哈哈大笑： 「有人服侍反而会浑身不自在的，这种话朕还　　是第一次听到!」顿了一顿，又道： 「不过朕相信你!小蝶你本来就是一只在　　花丛中自由自在地飞翔的蝴蝶，把你困在宫中只会生生折掉你的一双翅膀。所以，　　尽管朕很想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　　　　这名小皇帝的话并没有机会全部说完。因为，一声通报在此时很不合时地传来：　　　　「庞妃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