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纷纷已经一连下了几天,冰冷的雨水将大地都浸透了,草木似是感觉到季节的变换,显得十分颓废。 墨羽打着一把油纸伞,百无聊赖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其实,她真的不用打伞,因为她施了仙障,雨水打不透,凡人亦是看不到她的身形。她无非是喜欢伞上那一杆墨竹,想要打着这样一把伞在人间的街道上走上一走。 街道上寂寥无人,大概不会有人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而且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时,前面的巷子里隐约传来犬马嘶鸣之声,接着一道黑影窜了出来,它向前狂奔了几步,又突然折了回去,等它返回时,手中紧紧牵着一个纤弱的身影。 人声越来越近,墨羽听到远处有人叫骂道:“那两个小畜生就在前面,别让他们跑了!” 透过寒气氤氲的雨幕,她一眼就能看清,那是一对贫弱的少年少女。他们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的贴在身上,衣裤上皆打着破旧的补丁,看样子即便不曾被雨水淋湿,这样单薄的衣衫也难以抵御深秋的寒凉。 少年的头发凌乱的铺在脸上,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但他的左颊上有一道约三寸上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还在流,和着雨水染红了他的前襟。他的右手无力的垂在身旁,看来是被人打断了,但他的左手紧紧的握住少女的手。 那个少女看起来情况要好得多,虽然瘦弱单薄,但形容还算整齐,也没有受伤,只是这段艰难的逃亡和被捕的恐惧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跑不动了,尽管少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努力让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后面的人很快赶了上来,领头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他手中牵着两头高大凶猛的猎犬,龇着尖长的獠牙不安分地挣扎咆哮。他身后紧跟着十几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少年略一挥手,那群大汉立即止住了脚步,恭顺地立在他身后。 少年瞥了一眼远处挣扎逃跑的两道身影,冷笑一声,声音比这秋雨还要寒冷刺骨:“急什么?就这么把他们抓回去岂不无趣?” 说着,他俯身拍了拍两头不安分的猎犬,一双毒蛇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少年和少女,轻声道:“去,别放跑了你们的猎物!”两头猎犬显然是训练有素,主人一声令下,它们便如利箭一般扑向自己的猎物。 墨羽不由驻足,贪残瞋痴,凡人总是在无尽的罪业中轮回辗转,只不过今日造下的孽缘,总有一日是要偿还的。锦衣的少年今日的恶行必有他日的因果,而那贫弱的少年少女也不过在偿还前世的孽债罢了。 凡尘俗事乃至三界因果于墨羽而言皆是不得过问,她甚至已经习惯只做一个匆匆看客。穿过雨帘,墨羽可以清晰的看到不远处的情形,而这些凡人却发现不了用仙术隐去身形的她。 少女蜷缩在少年的身后,她在撕心裂肺的尖叫,恐惧淹没了一切,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少年为了保护她正在跟两只猎犬恶斗。 少年断了右手,他瘦弱的身体根本无法与两头恶兽抗衡,很快他的身上就被猎犬多处抓伤和咬伤。有趣的是,疼痛和恐惧并没有让他屈服,他掩在凌乱的头发之后的那双眼睛渐渐泛起愤怒的火光。他也学做猛兽一样,嘶吼着与两只猎犬撕咬在一起。 那锦衣的少年看着这一出人兽搏斗的惨剧,不由地大笑起来,他阴毒的眼睛里泛着得意的光芒,他对着他的手下们喊叫道:“快看吧!这就是贱婢所生的儿子,他是杂种!他是畜生!哈哈……” 那与恶犬搏斗的少年已经遍体鳞伤,鲜血和着雨水在地上留下一洼一洼淡红色的水迹。猎犬杀死这个少年只不过是迟早的事,软弱的少女躲在墙角处只能无助地哭泣,她哭声却很快被沙沙的秋雨所淹没。 一名大汉见到这幅凄惨的场景,终于动了恻隐之心,他悄悄地提醒道:“少爷,这小子虽然该死,但他毕竟也是老爷的子嗣,即便老爷平时也不怎么过问他的事,但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死了,恐怕到时也不好交代。” 锦衣少年闻言冷哼一声,毒蛇一般的眼睛像利剑一样钉在那人脸上,他邪邪的勾起唇角冷笑道:“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本少爷今日就是要结果这杂种的狗命!至于老爷,哼!我才是他唯一的儿子,他能拿我怎样!”那人在他阴毒的目光中只能默默地退到一旁。 墨羽看到,锦衣少年的身上缠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色烟雾,那是凡人的怨和恨,也是这些人的因果。原来府中的婢女为了荣华富贵,背弃主母勾引主人,并生下一名男婴,主母惊怒之下竟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尚在襁褓的幼子。 至于那少女,她原是被卖入府中做粗活的婢女,在贫弱少年就快被冻饿而死的时候,喂他喝过一碗热粥,可惜的是不知她前世做下过什么样的恶业,竟要生生世世在病痛困苦的折磨中早早夭折。 这场血腥的搏斗很快有了结局,那贫弱的少年浑身是血的躺在冷雨里一动不动了,那少女已经被恐惧折磨得精疲力尽,她蜷缩着瞪大一双美丽而无神的眸子,任由那些壮汉将她拖走。秋雨还在一刻不停地下着,雨滴落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就像来自冥府的召唤。 不知是哪根神经发出的指令,墨羽不由自主地走到那少年的身边,他身上遍布着咬伤和抓伤,有几处已经伤及内里,他活不了了,明天一早就会有人发现他的尸体。墨羽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怪异的情绪,但它只是一瞬便消失无踪了。 她出来很久了,原本就要回去,偏偏这场秋雨引得她又盘桓几时,本是要欣赏凡尘美景,不想却实打实地观看了一场人间惨剧。哎,是时候回去了…… 天界,梓梧宫。 凤白斜睨了一眼昏睡在榻上的少年,皱眉道:“他是凡人。” 墨羽双手抱在胸前,远远地靠在窗前的桌子上,表情暧昧难测,隐隐透露出一丝后悔的味道:“是,我捡回来的。” 凤白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擅自修改了凡人的命数?” 墨羽摇了摇头,解释道:“当时他伤的很重,我也以为他必死无疑,可没想到他居然能够看到我的仙身,然后抓住我的衣角一直不肯松手。你也知道,我在凡间游历的时候都会隐身,他能以肉眼凡胎窥破我的法术,说明这小子倒有些仙缘,所以……” 凤白挑了挑眉,说道:“所以你就把他带了回来!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安顿他?或者说……”他指了指天,接着道:“那些老东西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 闻言,墨羽脸上升起一股淡淡地阴霾,她抚了抚鬓边略显凌乱的发丝,生生给自己增添了几分沧桑感:“他们说,本尊整日游手好闲东游西逛无所事事,十分担心本尊会惹出什么祸端,所以替本尊收了一名入室弟子,希望我能够悉心教导他,以后就不要四处奔波劳碌了。” 凤白闻言忍不住笑道:“他们这主意倒是不错,你按照他们的意思好好教养徒弟便是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大惊小怪。” 墨羽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你知道这些年我一个人清静惯了,我自己的事还理不清楚,怎么教导徒弟?不如,你带他回丹穴山,随便教他些修身养性的法门,也算你功德一件。” 凤白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道:“这件事只你我二人可做不得主,我们是不是该听听他本人的意见?”说着,他瞟了一眼墨羽身后的床榻。 墨羽下意识地回头,原来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清醒过来,他看起来十分虚弱,但一双眼睛却清亮的如一潭泓水,墨羽迎着他的目光竟感到一丝窘迫。 墨羽不自然地清咳一声,对凤白道:“他既醒了,劳烦你为他检查一下伤势。”凤白是凤王凤九禅的独子,身份尊贵,但他也是凤凰一族的医师,医术之高明连药王宫的宫主也不得不赞服。 那少年虽然身体还十分虚弱,但基本已无大碍。凤白给他服了一粒炽阳丹,这丹药可以调养元气改善体质,只需一粒便足以令凡人飞升成仙。 其间,墨羽一直远远地站在一旁,凤白看出了她的窘迫,却故意慢条斯理,时不时说几句“师父”、“徒弟”之类的闲话。那少年却一直沉默不语,生逢突变,任何人都很难立时接受。 墨羽很清楚,由凤白安顿这少年的事已经没有可能,她一时冲动之举恐怕要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如今只能希望这少年能够安静本分,两人相安无事或者可以勉强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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