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一边揉着略有酸痛的脖颈,一边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云豫笔直地立在床前,规规矩矩地道:“昨天,师父吩咐我来这里接你回去。” 墨羽忽然想起来,昨天忙乱之中她好像确实说过这句话。她看了一眼少年僵硬的站姿,心中不由想到,难道他就这么一直立在床边等她醒来?以这孩子的性情,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想到这,墨羽不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来的早了,事情还没有查清,我们要过些天才能回去。”她随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梢,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却不经意间瞥见云豫的左臂上有一道寸长的伤口,衣衫上已经沾染了血迹。 墨羽皱眉,追问道:“这是怎么弄的?”云豫一怔,似乎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墨羽指了指他的左臂,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受了伤。云豫低着头,低声答道:“昨天,我刚来的时候跟这里的守卫打了一架,他们,他们不许我来找你……”墨羽恍然,丹穴山一向守卫森严,何况如今山中发生了凶杀案,她这一根筋的徒儿只知道硬闯,后果可想而知。 墨羽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幸好只是些皮外伤,伤口并不深很快就会痊愈,只是他不懂得天界礼仪规矩,恐怕以后走到哪里都会生出许多事端。这一次如若不是凤白及时赶到,才将他亲自送到她这里,后果难以预料。墨羽无奈,她只好一边给云豫处理伤口,一边给他讲解一些天界的规矩。天界的戒条对于墨羽而言一向都是摆设,换句话说她自己对这些条条框框也不甚明了,而且也厌烦的很,是以她用了半个时辰,却将天规的内容说的颠三倒四自相矛盾。她未曾料到云豫是个死心眼的孩子,不明白的地方非要追根究底,墨羽被他几番追问之后,耐心便全然耗尽。 她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颇为不耐烦地道:“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问题为师所说的话你一一记下便是,不许再多问一句!”云豫闻言一怔,他一双清澈的眼睛依旧平静地望着墨羽,接着他恭顺地点了点头,低声应到:“是,师父。” 墨羽生性淡漠,几乎从未因为某些人和事而影响心绪。正因为如此,凤白常常讽刺她是三界之中最为冷心冷情之人。但是自从她遇见这小子之后,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他牵动心绪。 墨羽暗中叹了一口气,跟这小子简直无话可说!墨羽板着一张脸,将云豫独自丢在房中,径自出门去了,直到日头西斜她才悠然地踱回房中。 这日天色已晚,二人便在客房中休息。丹穴山虽然是仙山福地别有洞天,但终归身处下界,到了晚上山上竟下起了大雨。屋外风雨如晦,偶尔还响起几声惊雷。 墨羽盘坐在床榻上打坐,身边是熟睡的徒弟,但她那徒儿却睡得极不安稳。锦被之下他瘦弱的身体紧紧地蜷缩成一团,他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墨羽的衣袖,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到安心。 “轰隆,轰隆”又一声惊雷响起,原本熟睡地云豫忽然睁开了眼睛。墨羽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将他剧烈颤抖的身体压回床上。 “无妨,是雷声!”墨羽轻道。云豫的一双眼睛漆黑如深潭,其中似乎有奇异地情绪在翻汇聚搅着。墨羽知道那不仅是恐惧,也许还有愤怒、憎恨、厌弃、耻辱……各种黑暗的情绪交织着,折磨着一个少年的心。 这是第一次,她从一个凡人身上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她很疑惑,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死死抓住不肯放下。但令她更为疑惑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起凡人的贪嗔痴念。墨羽暗自摇了摇头,收徒果然是件极为麻烦的事! 说实话她并不擅长安慰人,但当她看到云豫用尽力气抓住自己衣袖的手,她忽然心生不忍。她伸出手僵硬地抚了抚云豫的鬓发,轻声说道:“别怕,我在这里,安心睡吧!”墨羽的话似乎天生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云豫慢慢平静下来,他乖巧地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只是他拽住墨羽衣袖的手握得更紧。 墨羽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她望着少年安静的睡颜,不由想起一些事情。自从那晚她把这小子从床底下拎出来,她才发现云豫时常在睡梦中发狂,有时他会像见了洪水猛兽一般恐惧地躲进床底,有时又像野兽一样攻击他所遇见的一切活物。万不得已之下,有一段时间墨羽只好每晚都跟他同宿一室。 时间久了,他的情况才逐渐好转,但一遇到雷雨天气他又会做这种噩梦。云豫已经睡熟,墨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她负气一般用力地拽回自己的衣袖,但结果却是被握得更紧。墨羽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她感觉到那里的经脉在不自然地跳动。她深深地叹气,只好由他去了。 翌日,墨羽带着小徒弟在丹穴山好好游览了一番,云豫初来乍到对这里的景色颇为新奇,难得的露出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 他们一连住了几日,山上十分平静,偷盗魂珠的事再也没有发生,时间长了即便有些许蛛丝马迹如今也被丹穴山的风雨洗刷得干干净净。凤白每日忙于族中事务,根本没有时间招呼他们,墨羽乐得清闲自在。 这一日风日晴和,又是一个好天气。墨羽心中盘算着大半个丹穴山已经被他们逛遍了,剩下的唯有一处好景还不曾去过。自此向西二百里外有一处小小的山谷,那里已经远离凤族领地的核心地带,毗邻西漠荒原。 这处山谷没有名字,人迹罕至,无论仙魔对它都不感兴趣,那里荒凉沉寂,缓缓起伏的贫瘠土地上却开出一片雪浪一般的荼蘼花海。她如果没有记错,这时节正是荼蘼花盛开的时候。错过便罢了,既然时机凑巧若不赏上一赏岂不辜负造物主一番美意。 想到此一节,墨羽心痒难耐,她来不及跟凤白打声招呼便带着云豫一路向西而行。云豫修行时日尚短,但他天资还算不错,架起云来又快有稳,单论这一点墨羽对她这个徒弟还算比较满意。 二人在云头上飞了半个时辰,远远的可以望见一座孤峰直入天际,行的近了就会发现这座山方圆不下八百余里,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山上怪石嶙峋,有些地方几乎寸草不生,只露出黛青色的光秃秃的石头。 墨羽指点云豫在怪石间穿梭,他们左兜右转直至穿过一道狭窄的石峡。石峡的尽头与此处其他地方的荒凉景色完全不同,那里是一片白色的花海。墨羽只觉眼前只剩下白与蓝两种颜色,湛蓝的是辽远的天空,而天空之下是无尽的荼蘼花海。 云豫也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他呆呆地望着天地相接的地方老半天回不过神来。墨羽啧着嘴直摇头,做她的徒弟这般见不得世面可不行。 她伸手在云豫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说道:“别傻站着了!”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只通体碧绿的葫芦向空中一抛,那葫芦见风长三丈,静静地漂浮在空中。墨羽道:“这荼蘼花茎上多刺,而且与别处的不同,这里的花刺上有一种毒素,虽不甚剧烈但被刺到之后滋味也不太好受,你小心些别被刺到了。”云豫揉了揉发痛的额头,淡淡应道:“是,徒儿明白。” 二人乘在葫芦上,堪堪贴着荼蘼的花茎慢慢地飞过去。荼蘼的香气很浓,更别说是这样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馥郁的馨香围绕在他们周围,几乎连汗毛都沾染了这香气。过了盏茶功夫,他们飞下一段悬崖,荼蘼花海消失了。 云豫回头望去,原来荼蘼花只开在悬崖上,悬崖之下是一个小小的湖泊,湖泊四周长满了短短的绿色的青草,毛茸茸的如同毛毯一样。湖泊的对岸有一片梧桐树林。说来奇怪,明明相隔不远,但那种馥郁的花香在这里一点也闻不到,口鼻之间只有淡淡的青草香气。 墨羽收了葫芦,伸了伸懒腰,径直走到靠近湖边的草地上躺了下来。她懒洋洋地对云豫道:“逛的累了,为师在这里养养神。这里没什么危险,你尽可以自己去玩。”云豫应了一声,却没有走开,他只是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了坐下来,静静地望着远处发呆。墨羽也不去管他,各自随意。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直叫人昏昏欲睡,墨羽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一些。忽然,她的眉间微蹙了一下,然后她慢慢睁开了眼睛。“云豫,到我身边来,别出声。”她的嗓音带着一股似醒未醒的慵懒,但双眼中却一片清明。 远处的梧桐树林中缓缓地升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肉眼看不见,但她能感觉的到。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她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热量。是云豫,他贴身坐到了墨羽身后。 墨羽缓缓坐起身,随手摘下身上沾着的几片草叶,她神情看似随意,但她做这一系列动作之时,一直面向树林的方向。一丝风动,墨羽眯了眯眼睛,来了!她微微回头,对云豫道:“等一会儿,若我叫你的名字,你就闭上眼睛,不要出声。”虽然看不见,但她知道云豫在她背后点了点头。 原本晴和无风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多了几片黑色的云。忽然,一阵疾风平空而起,刮在身上冰冷刺骨。“云豫!”听到墨羽的声音,云豫紧紧地闭上眼睛。他的耳畔皆是尖利的风啸之声,周身如同被千万根冰锥穿刺一般,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发出一种难耐的钝痛。但这种剧烈的痛感很快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类似冻僵一样的麻木。 忽然,他被人摔了一个跟头,身体右侧被摔得生疼,但那种麻木感正在渐渐褪去。他偷偷睁开眼睛,发现他们正身处一个山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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