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没看见,就是你动的手!小小手段罢了,我这就去校尉那里告你残害同伴,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凌霄虎将一名胡乱滚到他身边的手下踢走,狠狠地道。 林菁好整以暇地道:“那么,我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用了什么手段?除了你,可有其他人证?” 凌霄虎答不上来,但他怎肯认输,扯开一人的手看了看眼睛,发现对方双目赤红,便急中生智道,“你用了毒粉,洒在了他们眼里。”看见林菁露出嘲讽的表情,他又改口道,“是暗器,一定是暗器!” “够了!”突然有人从旁边走出来,张开双臂横在林菁和凌霄虎中间,大声道,“我亲眼所见,她根本没有出手,你怎能含血喷人!” “你是何人?”凌霄虎问道。 来人也不过十六七岁,头戴襥头,容貌清秀俊逸,看上去像是一个准备考明经的书生,气场与这军营格格不入。 “我名崔缇,弓兵团第六火,随时候教!” 凌霄虎露出一个瘆人的笑容。 “我记住你了,至于你,”他又看向林菁,磨着牙道,“咱们来日方长!” 他自知今天吃了一个闷亏,扯着带来的人往医帐而去。 “多谢。”林菁拱手行礼,虽然她自己也能解决这件事,但有人愿意帮忙,她也心存感激。 崔缇亦还了个礼,皱着眉道:“不必客气,他们做得太过分了,我身为崔氏子弟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过他们有错,你也有一定责任,身为女子就该安分守己,本就不该进军营这是非之地,刚才你还……你居然还对他们笑,实在太过轻浮不堪!趁还没惹下大乱子,赶紧回家去罢!” 原来是个读书读得脑子坏掉的迂腐之辈,林菁险些被他气笑。 “对男人笑就是轻浮?” “女子不该矜持吗?《女诫》有训,女子需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 林菁懒得听他掉书袋,打断崔缇道:“《孙子兵法》有云,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 崔缇本来想摇头晃脑地给林菁普及一下女诫,没想到反被《孙子兵法》糊了一脸。他自诩博览群书,当然知道这句出自《孙子兵法·势篇》的话是什么意思。 “为将者,必定善于调动敌人,用假象来迷惑敌人,令敌人盲从,给敌人一点利益,他们就会趋利而来,被我方利用……你是说,你在迷惑对方?”崔缇明白过来,再看向林菁的目光,便有些不一样了。 她不过一个女子,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也许你以为,面对人渣的调戏时,我应该用愤怒或者难过来表达自己的贞烈,但这有什么用?他会因为我的愤怒放过我吗?又或者,就算采取手段,我也应该向对方示弱,让他们来放松警惕,这样更符合你对女子的预期,对不对?” 崔缇没有点头,但他的目光明确表达出来,刚才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要面带微笑地去注视丑恶之事?那样无畏的表情,那样满不在乎的样子,完全脱离了他对女子的认知,这让他有些不安,即使他愿意为她出头。 “不,我不示弱。” 林菁从崔缇身边走过,她的声音坚定清透,有一种摄入人心的力量。 “我林菁,永不示弱。” 女子出来闯荡,要比男人多一层铠甲。 那层铠甲守护的不是身体,也不是心,而是于千难万险之中,依然不被摧毁的意志。 一分软弱便会令铠甲产生一丝瑕疵,到最后,会让人产生一种向对方乞求便可以达到目的的错觉。 那才真正是万劫不复。 林菁回到自己的营帐,扫过在营帐外做的记号,轻轻呼出一口气。 有人动过她的帐篷。 从她进了幽州大营起,就没遇到一件顺心的事,现在连自己的帐篷都被人动了手脚! 林菁冷着脸进了帐篷。 她携带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也谈不上贵重,因为这些东西大家基本都有。 大昭府兵都是世代从军,成了军户之后,拥有免除徭役等一系列政策上的优惠,相对的,接到军帖后,府兵的武器、马、各项军备都需要自备,有祖传的自然好,没有的话还需要另行购买,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她临行前,是按照骑兵的标准来给自己购买装备的,首先是一套明光铠,一面团牌盾,三匹马,其中两匹是战马,一匹常用,一匹用做备马,最后一匹则是驮马;武器有一杆马槊、一把横刀、一张弓、三十支箭和一个箭囊、一具火钻;随身携带横刀、短刀、火石、解结锥、水囊;生活用品有毡帽、毡衣、绑腿、锤子、餐具、装有私人用品的行李箱,还有必须携带的军粮。 军中标准帐篷是十人大帐,刚好够一个火的生活起居,林菁不能与男人混住,不得不自己带了一个小型乌布帐篷上路。 这就是她的全部身家了。 帐篷里并没有明显被翻动的痕迹,要不是她做了记号,不会发现有人进来过。 行李箱被打开过,放在上面的是两套男子衣衫,林菁决定从军后,就改换了男装,除了束胸用的麻布和一卷用来应对月事的月布,箱子里面还有一套便于携带的笔墨纸砚、一双备用皮靴、装有两贯钱的钱袋、一包盐、一个装满箭头和暗器的木匣,以及用油纸包着的肉干、胡饼。 东西都在,没有任何损失,但私人用品被随意翻看,严重侵犯到了她的底线,她却没有任何证据,只能忍下这个闷亏,什么都做不了。 从未这样委屈过。 林菁一下子躺倒在床铺上,将藏在胸口里的吊坠拿了出来,用手轻轻抚摸。 那是一只用木头雕成的小鸟,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她看了半晌,将木头小鸟握在手心,翻身将自己的头埋在了床铺中。 想睡,想做梦,想一夜千里,回到长安。 可林菁也知道,自做了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回不去了。 舍弃了嫁人生子、按部就班的生活,选择了马革裹尸的杀伐之路,就必将承受这些。 林家的内堂里,左右两边各陈列着八座刀架,上面供奉的皆是大昭军队制式横刀,有的刀锋雪亮逼人,有的已经残破不堪,刃上尽是擦痕,还有一柄只留有半截,不知遭遇过何等惨烈的厮杀……她的姑姑林妙真端坐在案几后,身后是一片巨大的黑色幕布,直从房梁垂下。 “世人都说这天下,没有林家人用不来的兵器,没有林家人御不了的兵马,没有林家人打不赢的仗。咱们家的人,只要入一行,从来都要做到最好,从不屈居人下。” “所以,林家人的命,都不长。” “当年走出襄平的嫡系子弟共八十三人,开国之师,辟疆之荣,林家人个个战功彪炳,何等意气风发。如今只剩我一人,带着你和你兄长,在这一步一个鬼门关的长安城里活下来。” “你是襄平林氏的家主,是要带着一族的人走下去的领头人。我知道,他们都盼着你出人头地,带林氏重回荣耀。可私心里,我不稀罕公道,也不想报仇雪恨,只希望你练成武艺,从此不受欺负,做个普通人,好好活下去。” “你既然决定从军,便不能再回头,只能像你的父辈一样,去战场上流血流汗,死,则化为边关烟尘,终其一生默默无闻;活,则将我们失去的一切,全部夺回来!” 姑姑的话仿佛仍在耳边,林菁从床铺起身,理了理头发,轻轻叹了一口气。 时间这样紧迫,她连伤心难过都得节省着来。 昨日刚到幽州大营,忙着录事和安顿,她只来得及搭帐篷,什么都未准备,这次被人闯了空门,算她倒霉,再有下次,定让来人付出代价! 军营的帐篷大小都得按照制式来,兵卒都是十人大帐,普通军官两人一间帐篷,校尉级别才能有单人帐篷,在生活作息的基础上,还得满足平日办公需要,所以还算宽敞。 林菁本是将床铺放在里面,用行李箱当做案几居中,靠近门口的地方存放铠甲武器等,现在得重新布置。 她将床铺居中,行李箱紧挨着床头,铠甲放在床尾,所有行李都放在了一起,然后掏出解结锥,沿着床铺四周挖了一道沟,袖口一抖,将黑色的粉末洒入,再取过木匣,用捡来的树枝杂物和暗器,一口气做了十多个机关,暗暗埋在沟里,将土铺平。 林菁若无其事地走出帐篷,左侧的十人大帐便是她所在的火,此时正是早饭时间,帐篷外的炉子上架着一口大铁锅,里面煮着黍米和蔬菜,一名黑脸汉子正在旁边用木勺搅拌以防止糊锅,看到她来便道:“林菁,取你的碗来。”她带来的九斗炒干饭、两斗米都已经交入火里,从此便由火长来安排每日饭食。 林菁捧着一碗菜粥坐在帐篷外,正吹着碗边的热气,便看见有人赤着上身掀开帘子,一边舒展筋骨一边笑道:“黄老九根本赢不了我,今早还是他去收拾茅坑,哈哈哈!” 火长潘良原本就黑的脸一下子更黑了,他用木勺敲了敲锅边,眼神示意毕安年看向帐篷边的林菁。 毕安年身形高壮,一身泛油花的腱子肉,浓密的胡茬几乎遮住了嘴,看上去像是个年逾三十的大叔,但人家……正经是个没摸过姑娘手的年轻后生,他一看林菁坐在旁边便呆住了,从脸到胸口,瞬间红得如同煮熟的螃蟹。 这大兄弟忽地抱住膀子,飞也似的窜回帐篷,从里面传出充满羞愤之意的嚎叫。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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