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希绪弗斯的膝上，紫色的长发从肩头散落，用手指着泛黄书页上那一行行字句，缓慢而认真地念道: “一片空白而已，殿下。她从来不向人诉说她的爱情，让……隐藏在内心中的抑郁像……像蓓蕾中的蛀虫一样，侵蚀著她绯红的脸颊，她因相思而……憔悴，疾病和忧愁折磨着她，像是……像是……” 萨沙停顿下来，为难地看向褐发的男人。桌上的油灯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芒，希绪弗斯的脸庞笼罩在橙色的灯光之中，他褐色的眼睛里带着隐隐笑意。 “墓碑。” “——像是墓碑上刻著的「忍耐」的化身，默坐著向悲哀微笑。”得到提示的萨沙接着念下去，“这不是真的爱情吗？我们男人也许更多话，更会发誓，可是我们所表示的，总多于我们所决心实行的……” “您的英文进步得很快。”男人忽然打断她，温和地说。 少女听到赞许的话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却悄悄地流露出开心的笑容。 “希腊语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她开心地抬起头，像是想要得到更多的称赞，“我今天还和赛奇聊了好多事情，他说的话我都能听懂。只是……笛捷尔教我的东西，我还不太弄得明白。” “没关系，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他摸了摸萨沙的头，“但是晚上看书会不会太辛苦了？白天有很多东西要学，晚上还要和我一起学习新的语言。” “萨沙不累！”她急忙说。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和希绪弗斯独处！这可是她一天之中最期待的时刻！ “是吗……”他以为怀中的少女在勉强自己，不愿将自己的劳累说出来。他伸出手，帮萨沙向后翻了一页，低垂着眼眸看向后面的文段。她出神地看着男人的侧颜，脸庞的轮廓在灯火下变得柔和温暖，深隧的眼窝罩在一片阴影之中，长长的睫毛染上了火光。 “希绪弗斯。” “嗯？” “你还记得我会说的第一句希腊语是什么吗？” 希绪弗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种问题，“诶？” 少女满脸期待地等待他的回答。 “难道是……‘谢谢’？”他尽力在脑海中回想。 “不对。”她摇头，凑到希绪弗斯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希绪弗斯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少女脸上洋溢着笑容。 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色，带着复杂的情感。 ————————————— “那个小女孩就是雅典娜？” 清冽的嗓音带着少许的疑惑，金发的男子单膝跪地，俯身于教皇身边问道。 他闭着眼睛，虽然眼睛因失明而看不见，但他可以凭借第七感感觉到女孩的存在。 “今世的雅典娜没有降生在圣域，而是降生在遥远的意大利，我在想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教皇大人的声音从面具下传来，苍老的声音稳重而又遥远，“她现在还没有觉醒，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罢了。” “现在她大概正在为与一直生活的人分开而伤心吧……” “……”阿释密达沉默地闭着眼睛，望向女孩和侍女的方向。在失明的黑暗中，他觉得女孩的呼吸并不平稳，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或许是害怕和……悲伤？ 赛奇看着紧紧捏住裙角的女孩，她低着头，肩上的白色披风早已被雨水浸湿，稚嫩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眼角红肿。 “先带雅典娜大人去泡个热水澡，再为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教皇大人低头吩咐眼前的侍女。 “阿释密达，虽然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来教皇殿，”教皇转过头来对他说，“今天是无法奉陪了，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明天再来吧。” 阿释密达点了点头，行了个礼，起身准备离开。 ——愚蠢的女神。 ——本来作为神的地位高高在上，居然选择转生为人类，经历人生的痛苦。 他穿过偏殿的走廊，掀开厚重的帷幕，不急不缓的脚步回荡在空旷的大厅之中，但那常常不辨喜怒的脸上难得地皱起了眉。 ——这样的神怎么能给大地带来真理呢？！ “砰”的一声，眼前巨大的石门应声打开，门口的侍卫向他屈身行礼，熟悉的小宇宙突然袭来。 “希绪弗斯？” 在门口站立沉默了许久的褐发男人猛然抬起头，发现是阿释密达后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 他还没来得及擦干身上的雨水，湿漉漉的头黏在脸上。 “教皇大人不是让你先去休息吗，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 “阿释密达？”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希绪弗斯的声音有些低哑，“你……什么时候进到教皇殿的？” “在你带女神回来之前。”阿释密达平静，不带一丝波澜地说，“我一直在偏殿等候教皇，可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回来，我便去了正厅，正好听到你和教皇的对话。”他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将被认作是所谓的“偷听者”，诚实地说道。 “失去记忆难道不是好事吗？”他淡然地说道，“那些记忆之于女神而言也没什么意义。” “阿释密达……可那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让她……” “不论怎样，我并不认同女神的存在，所以你的解释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闭着眼，毫无起伏的语调，冷冷地打断希绪弗斯。 希绪弗斯带着复杂的眼神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可是我……”他止住了话头。 金发的男子并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转头径自离去。 ——可是我并没有告诉教皇大人，萨沙大人的记忆在我手里。 “不好了，希绪弗斯大人！” 教皇厅里的侍卫焦急地奔出，打断了希绪弗斯的思绪。 “雅典娜大人不见了！！” “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被打乱了。 兴许是到达威尼斯的那一刻开始，或者是见到那几个古怪的女人开始，亦或者是推开修道院的大门的那一刻。 他觉得自己再一次身陷命运的罗网之中，但是他永远也无从知晓，究竟是谁为他编织的命运，又是谁在操作着他的未来，他也无法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去面临那个已知和既定的未来。 他害怕自己的抉择，也害怕独自去选择那条道路。 咸湿的海风从远方吹来，穿过笔直宏伟的石柱，藤曼的枝叶随着微风浮动。 “萨沙大人！” “萨沙大人，您在哪儿？” “萨沙大人！” 侍女们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当她们返回时，萨沙就不见了。 赛奇立刻让他们分头寻找。 女孩一定在这附近，不熟悉圣域的她应该还没有走远。 教皇殿门口的卫兵说并没有看到小女孩的踪迹，那么她一定还未跑出教皇殿。 ——或者是，雅典娜神殿？ 他快步穿过教皇殿的□□。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悠长的通往雅典娜神殿的回廊。 ——会在这里吗？ 雅典娜并没有降生在神殿的神像之下，神殿长期空置，他们不常经过这条回廊，而侍女们也只是一星期才会打扫一次。冬季的回廊上铺满了落叶，尽头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突然，他捕捉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萨沙大人！” 紫发的女孩应声转过头来，看清是希绪弗斯之后，立马向他跑了过来。她穿着干净但不太合身的白色亚麻裙，过长的裙摆险些将她绊倒，可她似乎毫不在意，光着脚奔向希绪弗斯。 “希绪弗斯！” “您在干什么啊……” 他严厉的话语还没来得及出口，萨沙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将头埋在他怀中。 他呼吸一滞，瞬间呆愣在原地。 原本想好的话语顷刻彻底瓦解。 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拂而过，像暖湿的洋流自海平线涌袭至心头。她的手紧紧抓住他圣衣的护甲，牢牢不放。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被依赖的满足感，之前的担心和竭虑瞬间碎裂消失，但那种感觉之于他应该是极为陌生的，怎么会如此自然而然？ 女孩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他有些踌躇地摸了摸萨沙的头，女孩没有躲闪和拒绝。他垂下眼眸柔声问道:“怎么了，萨沙大人？” 女孩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 最终，他无奈地稍微拉开萨沙，半蹲下身，让小小的女孩能够看着他的眼睛。 “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和侍女们说一声？知道大家有多担心您吗？” 女孩吸了吸鼻子。 “因为到处都找不到你……”她断断续续，带着些许哭腔说道，“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想要找你，可是不知道你到哪儿去了，我、我以为你丢下萨沙走掉了……” “我怎么会丢下您走掉呢……”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怎么又快哭了。” “我不想做什么女神了，希绪弗斯，我可以反悔吗？我明明什么都做不了……” 她绿色的眼眸罩在一片泪光之中，“为什么必须是萨沙呢……” 他一时哑然。 ——为什么必须是她呢？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时，教皇带着一队人马向他俩走来。 “找到雅典娜大人了吗，希绪弗斯？！”教皇的声音难得带着一丝焦急。 “是，教皇大人，萨沙大人没事。”他用希腊语回答到，“只是情绪还不太稳定。” 萨沙的手突然紧紧抓住希绪弗斯的手。 希绪弗斯瞬间怔住，背脊有些僵硬。 幼小的女神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队人马，绿色的眼眸戒备地打量着他们。 “是这样吗……”年老的教皇突然低声说道。 “怎么了，教皇大人？” “刚失忆后一睁开眼，发现记忆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人。你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希绪弗斯不解地看向赛奇。 “那将是不同于常人的依赖。” ——依赖？对我吗？ 他有些吃惊地看向牢牢抓住他手的女孩。 萨沙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只能茫然地用绿色的眼眸回望着希绪弗斯。 “你现在对萨沙大人来说，可能是最重要的人吧。” 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兄长去世以来，麻木的心底已经许久未曾有过的触动。 ——可是，是我夺走了她的幸福，以及取回记忆的权力！ ——我真的有资格接受她的依赖吗？ 想到这里，他尽力表现自然地从萨沙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蹲下身将她抱了起来，表面上维持着平静的微笑，“教皇大人，我们还是先让萨沙大人回教皇殿休息吧，已经很晚了。” 将萨沙安顿好之后，希绪弗斯准备回自己的射手宫，他需要好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绪，但萨沙突然地抓住他的手。 “希绪弗斯，你别走！”她几乎是惊慌地大叫。 希绪弗斯惊讶地回头。 “别走！” “别丢下萨沙一个人！” “不要走！” 她眼眸里含着强烈的恳求，执拗地拉着他的手不放。 希绪弗斯不知所措地看向赛奇，内心慌乱如麻。 “希绪弗斯。”赛奇突然说道，“今天你就暂时住在教皇殿吧。” “雅典娜神殿还需要派人进行清理，服侍大人的侍女也需要慎重挑选，这些事项都会花费一段时间。而且近期我还要抽出人手准备庆祝雅典娜大人归来的祭典。”赛奇微笑着说道，“萨沙大人现在还不信任我们，只好暂时让你住在教皇殿陪伴她。” “可是……”他神色复杂地说。 紫发的女孩的手紧紧地钳制住他的手，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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