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期盼我的到来吗？”紫发的女孩埋下头，小声地问道。 半跪在面前的褐发男人先是一愣，随后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容。他低下头，伸出两根指头，轻轻分开她攥结在一起的手指，转而握住其中一只手。 嘈杂的人群像是沸腾的开水，喧闹的叫喊和欢呼混杂着雨后湿润的雾气慢慢蒸发，氤氲而上，待它们到达神殿时融化成空气中的水汽，浸染她每一寸呼吸。他身上的圣衣仿佛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潮湿的空气将温暖的金色光芒渐渐融化。宽阔的翅膀因半跪的姿势而铺散在灰色石板上，羽毛发出轻微的碰响。就像他的脸也被雾气笼住一般，隐隐绰绰地看不清。 只是，很多年后她依然记得，那双沉静的褐色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胆怯，弱小的自己。 “当然。” 他回答到。 高耸的石柱撑起拱形的穹顶，柱顶还残留着少许陈年的盐渍。在圣域生活几十天后，她已慢慢适应了未仔细打磨的大理石粗粝的质感，冰凉的表面下颗颗分明的石粒被不可名状的力量紧紧黏系在一起，互相拉扯却又无法从中抽离。漫长岁月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西风耐心地打磨在两旁雕塑的面颊上，连同某些残酷的记忆一起揉进灰色肃穆的阴影里，被侵蚀的面容上还依稀能够辨认的眼睛沉默地打量这一队下行的人群。 冬末的雅典，一如继往的多雨潮湿。雨水尚未殆尽，正从石台上一滴接一滴地坠落，奶白色的雾气在林宇间安静地浮动着。 ——原来十二宫的阶梯这么漫长。 赛奇站在她右前方，换下了黑色的长袍，仪式和祭典专用的白色法衣上点缀着繁复的暗纹，就如同这几天她被迫阅读的书本上蜷缩歪斜的文字，烫金的镶边精致地包裹住法衣的边角，三重冠下已经苍老的脸庞被不辨喜怒的面具遮盖。她左手牵着希绪弗斯的右手，男人食指和中指之间因为长年执箭而留下的老茧带着令人安心的温热。时不时会有微小的雨水不经意地落到希绪弗斯的手指上，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润和冰凉。身后的侍女手中拿着为仪式而准备的物品，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半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踏下参差不齐的台阶。 他们要从最顶端的雅典娜神殿前往山脚下的祭坛。穿过通往教皇殿的回廊，透过层层帷幕的阳光模糊地照在教皇殿灰色的地板上。沿着冗长的台阶经过十二宫，途经巨大的竞技场，继续向下，直到眼前出现一座宏伟的庙宇。塞奇说，他们需要经过神庙内一条长长的走廊，到达二楼向外延伸的阳台，顺着台阶走下去，在那个古老的祭坛上举行庆祝女神归来的仪式。它是从神话时代流传至今的遗产。虽说在经历了积年累月的风化以及圣战的破坏之后，祭坛早已不辨当初的模样，但历代教皇积极的维护和修缮使得这座古老的祭坛得已留存使用至今。祭坛已然成为圣域联系外界的惟一窗口，在平时便会有不少罗德里昂的村民前来祭拜。 她的眼睛转向神庙旁边，那一条杂乱地倾倒着各种残破大理石雕像、能够通往圣域之外的小路。 ——原来，她在离自由这么近的地方背负上身为神灵的枷锁。 进入神庙的那一刻，人群的欢呼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没由来得一阵心悸，她紧紧拉住他的手，可希绪弗斯异常坚定地、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从这里开始，我不能陪伴您了。”他站起身来，露出一个些许抱歉的微笑，“仪式进行之时，只有教皇大人才能站在您的身侧，雅典娜大人。” ——她是知道的。 希绪弗斯看着眼前埋下头的女孩，她脸上透露着浓浓的不安意味，两只手有些局促地紧攥裙角。她转过身，背对他问道：“希绪弗斯，是不是从这里开始，我就要以女神的身份活下去了？” “……是，作为战斗女神，要从各种邪恶手上为守护大地而战。”他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斟酌着措辞，“当然，我们圣斗士会拼死保护萨沙大人您的……所以……” ——所以，请你不要哭泣。 她背对着希绪弗斯，从走廊尽头射进的光芒将她的肩膀吞没。 “那么……大家也能幸福地活在大地上呢。”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坚定地迈开步子，“那么我也会感到幸福的！” 她脸上还残留着泪水，回头向他露出的笑容被耀眼的光芒所吞没。 ——那一定是一个特别难看的笑容和……道别。 她心里想着，果断地向塞奇点了点头。塞奇拉开阳台上的帷幕。 ——刚才，希绪弗斯第一次叫她雅典娜。 萨沙出现在祭坛上的那一刻，人群如意料中那样沸腾，盛大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地涌来，带着要将她整个吞没的气势，几乎不留给她呼吸的余地。震耳的欢呼仿佛用力敲击在耳膜上的鼓点，嗡嗡的响声回荡在耳廓久久不能散去，连带着撞上墙垣的回声一起捣损着她的心脏。心脏失去控制地跳动着，她不禁捏紧了拳头，下意识抿紧嘴唇。 侍女端过一盏金色的酒杯，里面盛着漾光的葡萄酒。她按照之前交待过的程序，从侍女手中接过葡萄酒，回视塞奇的目光。赛奇点点头，转而用眼神示意站在帷幔一旁的两个祭司，那两个祭司弯腰行礼之后，快速退回到了长廊中。 他举起一只手，祭坛下的欢呼渐渐平息下来。 “感谢各位的来临，下面将正式开始献祭的仪式。”赛奇朗声向祭坛之下陈述道，“为感谢雅典娜大人，愿再次来到我们身边，与我们一同守护这大地。” 她端着那杯酒，慢慢走上前，来到祭坛的最前端，人群又开始欢呼鼓动起来。 向下望去，是层层叠叠成千上百级连绵的台阶，宽阔的台阶两边矗立着高大宏伟的石柱，石柱顶端竖有神灵的大理石雕像。台阶下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祭坛上那个瘦小的女孩。 一想到祭坛下无数双眼睛关注着她所有的动作，她的呼吸变得愈发急促。她忍不住微微抬起眼眸，想要从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和温和的眼神，可触目的都是陌生的、满脸期待和欣喜的表情，那些本没有恶意的眼神却让她心中一阵惊惶，她立即收回了目光。 ——拿着酒杯的手不住地颤抖。 那两名暂时离开的祭司将母牛牵引至台前，教皇将亲自执行仪式。赛奇接过锋利的长剑举过头顶，毫不犹豫地冲祭祀的母牛砍去。从母牛脖颈动脉喷溅出猩红色的鲜血，溅到了萨沙的脚前，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忘记了呼吸。人群突然爆发出的欢呼变成了野兽的咆哮，那些喜悦的脸变得扭曲狰狞起来。母牛残喘挣扎着，空洞的眼睛在她脑海中不断放大，旋转揉杂的景象冲撞着她的神经，殷红的鲜血汩汩地涌出，流淌蔓延在光滑的地板上。塞奇手中的长剑上残留着黏稠的鲜血，三重冠下的面具依旧空洞地注视着她。 ——不！ 她满脸恐惧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酒杯险些散落。 ——接、接下来，要要、要说话。 萨沙颤抖着，想要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急忙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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