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肖彤独自一人从手术台上下来，额头上冒着冷汗，那种来自于体内的剧痛让人觉得连走路都感到困难，护士同情地搀扶着她在临时病房躺下。肖彤虚弱地侧过头微闭着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她猜测如果陆康雄知道自己打掉他的亲生骨肉一定会恨之入骨，肖彤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这将是一个永远的秘密。既然决定分手她和他之间已经清晰无比地划清了界限，生活还是会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没有了爱情她更加可以无牵无挂地在工作上努力奋斗。肖彤唏嘘，当年放弃了养尊处优的太太生活为的不就是能独立自主，在职场上占一席之地吗。　　她独自一人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拦了辆出租车回到家，女儿看到她面色苍白的样子吓坏了，追问道“妈你怎么了？”　　“我急性肠胃炎去挂急诊了，没什么大碍。躺几天就会好的。”　　洛洛贴心地铺好床，递上一杯热水，肖彤感激地看着日渐长大的女儿“去一趟超市替妈买点东西，我这些天下不了床。”　　“好。”　　肖彤列了张清单交到洛洛手里，顺便从皮包里拿了些钱“这几天委屈你在外面吃点，别只顾着便宜挑那些卫生状况差的小饭馆，去好一点的餐厅吃饭，贵就贵点。”　　“那你呢？”洛洛担心地问道“我平时在学校，谁来照顾你”　　“我没事，休息几天就能下床了”　　“要不要让外婆来照顾你几天。”　　“不用，她会担心的。你先去买东西，我累了”打发了女儿，她精疲力竭倒头就睡。　　都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必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经历了感情波折和堕胎后的痛失，肖彤的心开始逐渐变得坚硬起来，对工作的热情有增无减，对生活也充满了渴望，她珍惜眼下所有的时光和拥有，那是用爱情和决心换取来的。她每天兢兢业业做着本职工作，对园里上上下下都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对孩子们更是关爱有加、细心入微。转眼间她在这所幼儿园干了有半年之久，暑假之前临近期末的时候幼儿园领导特地找肖彤谈话“肖阿姨，你是我们园里保育员阿姨中最出色最优秀的一员。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大专毕业？”　　“是的”　　“会电脑操作吗？”　　“会一点，不是很复杂的基本都会。”肖彤心里思忖着领导究竟想对她说什么。　　“是这样，后勤部的朱老师离职了，下学期该部门缺个人手我考虑你可以胜任。鉴于你的表现来看，你做事仔细、牢靠、有耐心。这份工作难度不大，但很琐碎需要考验职工的细心程度，你觉得可以吗？”　　“我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肖彤毫不谦逊地表态，她不愿意错失任何一次机遇，去后勤部至少要比当保育员强，好歹也算是一次小小的晋升。　　“那好，我建议你趁着暑假期间去网上多搜集一些关于后勤的工作职责范围以便能尽快上手。至于待遇方面每个月比你现在工资多几百元，每年加工资你也有份，而且后勤部门到年底是有部分年终奖的。好好干，肖彤！”领导心满意足地露出鼓励的笑容。　　“谢谢领导栽培。”　　这天对肖彤来说是特殊的日子，三年多来从一个一无所长的家庭主妇变成今天能得到领导中肯评价的职业女性，从一个处处遭东家白眼的钟点工到幼儿园后勤部办公人员这其中的辛酸苦辣只有她自己体会、明白。回想起陆康雄求婚的时候，她曾经动摇过为了他、为了感情犹豫过要不要再次变回全职太太每天操持着没完没了的家务；等待应酬晚归的丈夫；闲暇之余和一群太太们逛街购物聊八卦。可最终理智战胜了自己，人生没有多少个年头可以任意支配和安排，不要为了男人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最后埋入尘土的还是自己。　　新的工作调动也意味着开始了一个新的起点，通过三年多的勤奋和努力肖彤为自己铺了一条路，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条路虽然建设得很辛苦，很艰难，可是当它平整笔直地沐浴在阳光下时，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暑假里肖彤和女儿白天一起去图书馆搜集资料，晚上吃完晚饭和女儿手牵着手一起去散步，这种闲散、轻松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　　“妈妈，你真的和陆叔叔一点都不联系了？”洛洛好奇地打探道，她对于两人的分手觉得惋惜，在她心中陆康雄是个不错的继父人选。　　“分手了还要什么联系，藕断丝连是你们年轻人干的事情”肖彤淡淡地回答，提起那人的名字她还是会有一些惆怅。　　“到底为什么原因分手？”洛洛打破砂锅问到底。　　“大人的私事你别管，开学就高三了。最后冲刺阶段不要管其它的闲事”　　“哼，真没劲”洛洛嘟哝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等我读大学了，你一个人多寂寞，我是希望你能找个伴侣，好有依靠。”　　“我现在一心只想着好好工作，多挣些钱其它事情都是浮云。”这是肖彤的真心话，过去的感情史让她懂得了一个道理：男人总是觉得女人为自己为家庭为爱情付出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当你拒绝为此付出的时候男人们就会认为你对他们的感情不是真心的。　　“洛洛，你没有恋爱过不知道其中的滋味，等你将来有一天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就会明白爱情甜蜜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的苦涩。”　　肖彤希望女儿不要像自己一样做家庭的奴隶，她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大、培养成才为的就是不走自己的老路。可是命运不是你想怎样就可以改变的，哪个女孩没有经历过轰轰烈烈的初恋，没有过对一个男孩爱得死去活来的壮烈情感但最后她们都逃脱不了结婚生子，柴米油盐的婚姻悲剧。　　“妈，你放心我不会像你一样早早地把自己嫁了，我的人生一定要活得很精彩”洛洛伸了个懒腰向前跑了几步，转过身灿烂地笑着“很有可能将来我会做一个不婚主义者，到时你千万别急着把我推出去。”　　肖彤也跟着女儿笑了“只要你开心，一切都由你自己定夺。”　　幸福其实就是一刹那的感觉，在她们母女眼里能像现在这样简单、自由地生活着就是幸福。　　酷热难熬的八月，上海连续几天高温警报。肖彤和女儿放弃了去图书馆的计划。天太热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肖彤担心洛洛营养跟不上每天都是重复同一句话 “今天想吃什么？”　　洛洛一到夏天就会厌食 “没什么想吃的。”她每次都恹恹地摇着头　　“你这样可不行，现在正是补营养的时候。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怎么行？”　　“以前我们常去的麻辣烫店好久没吃了，要不今天中午吃这个。”洛洛提议。　　“好吧，天天窝在家里更加没胃口，顺便出去逛逛也好”肖彤穿了件白色无袖衬衫，下面配了条牛仔中裤，头发扎了个简单的马尾辫，看上去清爽利落。　　母女两人好久没来逛商场了，洛洛说想去五楼的一家书店看看，肖彤想去女装部，于是兵分两路说好一小时后直接在地下一层等。　　经过一家休闲女装品牌店门口，看到显眼处放着sale的广告牌正要进去，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一个男人的声音“肖彤，你是肖彤？”　　她回过身看到一个衣着普通，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满脸的惊喜盯着自己，肖彤觉得有些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你是……”　　“看来我是老得连你都认不出了”那人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头，头发中露出几根银丝“我是安永城呀。”　　“天哪，你是……永城哥”肖彤吃惊得捂住嘴巴，仿佛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穿越过来的古人“你……不好意思我真是没认出你来，多少年没见了？”　　“是啊，都二十几年没见了吧？你搬走的时候才十几岁，梳着两根辫子青春朝气。”安永城回忆道，黝黑的脸上表现出了对过去的向往。　　“你这是在逛街还是……”肖彤问道。　　“我在这儿上班，保安部组长。”安永城回答得有些变扭，他担心肖彤会因此看不起自己。以前不就是这样吗，当年漂亮、活力的肖彤身边从不缺男生追，即便他们同住一栋楼，她也从未给过自己任何机会。　　“哦，挺好的。”肖彤不咸不淡地应和着。　　“能不能给我你的手机号，找个时间好好叙叙旧。我……我挺想你的……哦……不是应该说挺怀念以前儿时的岁月。那么多年来我一直想找你。可是……”安永城越是激动越是语无伦次。　　肖彤大大方方地把手机号给了他，她不是不知道这个曾经暗恋自己多年，追了自己多年的男人此时此刻意外相遇是何等的兴奋，可惜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自信满满、光鲜亮丽的肖彤了。　　女儿的来电打断了彼此的交谈 “不好意思我女儿在楼下等我一起吃饭，改天我们见面在聊吧。”　　肖彤挥挥手款款走向自动扶梯，安永城看着这个依然美貌、依然颇有姿色的背影心中荡起无限的感慨，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多少次梦里见到的肖彤还都是她离开时的模样，时间隔得太久太久，自己根本无法构思出一个人从女孩转变成女人二十几年的过程和现状，今天他满足了，能再次见到她是自己最大的满足，他想告诉肖彤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自己这么难以割舍。尽管他们没有在一起过，尽管当年肖彤看不上他，可对于安永城来说能像刚才那样面对面交谈已经是老天对自己的厚待了。　　肖彤刚坐定就看到安永城在手机上申请加微信好友还顺便配了个笑脸图案，她感到了对方急切想和自己拉拢距离的心理。　　“是谁呀？”坐在一边的洛洛好奇地打量着她，也许她察觉了妈妈脸上带着一种得意、飘飘然的神情。　　“哦，刚才在楼上遇到一位儿时一起长大的老邻居。这不他加我微信。”　　“男的女的”洛洛鬼灵精地继续打探。　　“男的怎么啦？”肖彤不自然地抬起头，女儿的刨根问底让她想到刚才安永城深情不改的目光。　　“没怎么，问问呗”　　“快吃吧，吃完陪我去买衣服”　　“你刚才在干嘛？”洛洛已经是大孩子不太愿意总是做妈妈的跟屁虫。　　“不然你自己打车先回去，难得出来逛街我多久没买衣服了。”肖彤购物心切。　　“好吧，还是我陪你，至少也能参谋参谋”　　不得不说女人属于思想复杂、情绪敏感的人群，当她们在年轻时对自己的容貌和年纪揣着很大自信的时候，那些貌不起眼的男孩在她们眼里就是一片飘过的乌云，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可是当她们迈入不惑之年的时候，曾经被自己嗤之以鼻的人或事再次出现在面前的一刻，即便内心还是无法接受可女人们的表面上绝不会像年少时那样轻易流露出不屑和轻狂，因为她们很清楚自己的资本早就荡然无存，正处徐老半娘的阶段如果有一个男人还能像少年时热烈追求自己，她们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喜悦、兴奋，因为这种不浪漫的追求依旧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和魅力存在，当然不用去管她们内心是否真正喜欢、欣赏那个追求者。　　肖彤对突然偶遇的安永城就是抱着这种暗地里孤芳自赏的心态，记得以前俩人一个住楼上，一个住楼下，几乎每天都要照面一两回，但是最多的交流也仅次于打个招呼，无关紧要地闲聊几句。安永城比肖彤大七岁，家庭条件不好早早地跨入社会上班挣工资，那会儿他还在国营单位的时候经常给肖彤带这带那，市面上流行的发夹、点心等等女孩子喜欢吃的，用的他都会主动献上，还在念高中的肖彤拒绝过几次，可对方总是把东西往她怀里一塞，一副非收下不可的样子。除此之外他还借口说单位发电影票请肖彤看电影，被无情拒绝。肖彤是有原则的，她认为答应和一个男孩去看电影变相地是在鼓励或者说是暗示对方自己的意愿，允许并认可他对自己的追求。在肖彤眼里那时的安永城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就只是一个邻居而已，一个对自己百般讨好的邻家大哥哥而已。虽然整栋楼甚至整条弄堂里的人都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安永城很喜欢楼上的小肖彤，可是这些人也明明白白地知道心高气傲的肖彤根本看不上一穷二白，相貌平平的安永城。再后来肖彤搬家了，离开了生活十八年的老房子，就此再也没回去过，也再没见过安永城，直到二十年后的那天。　　他们约定的第二次会面是在相遇后的第四天，是安永城在微信上千呼万唤争取来的。刚开始肖彤并不想太早就进入一种老友相聚的模式，但抵挡不住安永城一遍又一遍地邀约、套近乎，想想反正现在正值假期女儿隔三差五地要去补课、和同学聚会、一个人在家待着免不了寂寞冷清，于是当安永城发出第N次邀请时肖彤终于答应了。　　面对从天而降的幸运，安永城反反复复考虑了很久见面地点放在哪儿，他觉得第一次请梦中情人吃饭，餐厅怎么说也不能档次太差，即便自己的工资连上海的平均工资都不到，他也要硬撑一次。安永城在单位专门向一个90后的年轻人讨教，时下上海最有情调的、最小资的餐厅有哪几家可供参考。年轻人把自己手机里的大众点评APP一一翻阅给他看，最后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老安呀，所谓小资餐厅，有情调的晚餐都是靠金钱铺垫起来的。你这个保安组长一个月多少钱呀”　　“切，混小子就算我工资不高，一顿饭还是吃得起的”安永城白了他一眼，在刚下载的大众点评里仔仔细细地浏览着。其实年轻人低估了这位安大叔，当年厂里效益最好的时候，他一个月的工资顶得上普通老百姓一家人的收入，那时期的他也经常出入红房子西餐馆，百乐门舞厅也会买几件时髦衣服翻行头，只不过今非昔比。上海的发展日新月异，而他却成为时代的落伍者。　　安永城花了几个小时研究最终选定一家环境评分颇高的西餐厅，他考虑到这家店离得肖彤住得地方近，而且附近有几家口碑不错的咖啡厅，如果对方愿意接续喝杯咖啡是更好不过了。　　当他把地址链接给肖彤时，她的心咯噔一下：怎么又是这家店，男人们都喜欢带女人来这里吃饭吗？不错，安永城选的那家西餐厅正是当初陆康雄第一次请她吃饭的地方。当然肖彤没有理由让人家去更改，只能默默保佑不要在这短短几小时里遇到不该遇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