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一段恋情告终生活总还是要继续前进的，肖彤每天周而复始地上下班，双休日陪着女儿看看书，看场电影或者找个馆子吃顿饭，重新拾起刚离婚时那种简单、逍遥的时光。可惜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发生了一件令她意料不到的事情。那天早上她刚跨入办公室就发现几个同事有点神神秘秘，起先肖彤并没有在意，依旧按部就班地干着手里的工作。到了午饭时间，她突然发现几位平时关系不错的老师似乎在刻意躲避自己，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其中必有原因，临近下班她故意在洗手间拉住和她最要好的姚老师问个究竟“今天我怎么感觉怪怪的，几位老师好像对我有些排斥……我这人木讷不知道哪儿做错了”　　“你真不知道啊，小肖。诶，有些事儿最后知道的总归是自己。”看到姚老师故弄玄虚的模样，肖彤立刻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急忙追问道“怎么了”　　“前些天一直来接你下班的男人是你爱人还是……”关于安永城的身份她从未对同事说起，就怕女人之间是非传言多。　　“我离婚了，他是一个朋友而已……”　　“哦，你离婚了？那就难怪了……你看看这个。”姚老师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博迅速往下翻递到肖彤面前。“这人是不是你”　　她对着手机屏幕仔细看了看，是一个名叫“彤成相恋”的博主发的几张照片，照片拍的有些模糊虽然没有到不堪入目的地步，但是照片中的女人不是穿着热裤背心，就是穿着宽松低领的T恤衫，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没有穿内衣的胸部。拍摄者好像是偷怕的，画面粗糙、角度奇怪。但是唯一一张正面照让肖彤心慌不已，那张照片的背景是自己家里，她刚刚洗完澡，穿着一件又宽又长的T恤，左手在用毛巾擦头发，掀起的衣角露出一小截花边内裤，一双白花花的大腿一览无遗，下面有人评论说：这种中年女人最撩人最性感 。不用猜她都知道这博主是谁，恨得咬牙切齿 “这是侵犯隐私权！”　　姚老师同情地拍拍她肩膀“这是我们其中一位老师无意中发现的，你也知道网络的力量无穷大，接二连三的转载就可能遇到一个熟悉的人。虽然这是你的私事，但我还是奉劝你赶紧去和这人好好协商一下，让他把照片删了，不然我估计很快就会人尽皆知，到时给领导们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啊。”　　肖彤简直无脸见人了，低声下气地对姚老师说“谢谢你告诉我，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呢！我还是想拜托你，我很需要这份工作，您是这里的老员工了，希望替我在知道这件事的同事们面前解释一下，我也算是遇人不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偷拍的……”　　“我明白，你到这里工作不少时间了，为人处世大家还是有目共睹的。放心吧同事们那边我会尽量安抚的，你自己快点解决照片的事情。”姚老师善解人意地劝服肖彤，让她心里总算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绳索。　　“姓安的，你怎么那么卑鄙？居然干这种事情？……”肖彤紧跟着迫不及待地拨通安永城电话。　　“怎么了，莫名其妙地打来电话骂我一通。我又怎么得罪你了……”对方先是愣了愣不知是真是假地反问道。 　　“微博名“彤成相恋”是你对吧，我的私照也是你上传的对吧，还有那些肉麻的恶心的文字说说，我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这样的败类”此刻的肖彤即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能解她心头之恨。　　“哦，原来是这个。我没有传不雅照片呀”安永城还装作很无辜的口气“分手了想你想得厉害，整晚睡不着闲得发慌就在微博上发发东西也算睹物思人呗，难不成这还有错。”　　“你经过我同意了没有，这是侵权，懂不懂法？我可以告你的……”　　“肖彤，我就这么招你讨厌吗？你当初分手时口口声声说做朋友，你现在颐气指使的语气感觉我自己就像是你用过的一块旧抹布，垂手丢弃”　　“那是因为你做事下流龌蹉，你把我衣衫不整的照片挂到网上被我们同事看到了，你让我颜面何在。”　　“那你当着我同事的面装模作样的你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既然你觉得我龌蹉，我就告诉你这算不了什么，我手机相册里还有不少你更暴露的照片和视频呢，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你……”肖彤感觉自己都快要喷火了，一想到安永城还有不少的照片不得不委曲求全地服软“你到底要怎样”　　“我们谈谈吧，这是最后一次，求你了”安永城也开始软硬兼施 　　“在哪儿碰面？”　　“你来我家，我有东西给你看”　　尽管肖彤十万分个不愿意去他家，也不愿意再回到那块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地方，可为了拿回那些照片她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自从离开老房子后她一直没有回去过，一来她对那里的记忆太遥远太模糊，二来那里毕竟时过境迁也没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所以和安永城幽会的时候她宁愿每次都选择自己家里，也不愿意再返回到这里来，就是怕遇到一些像安永城这样一直没有搬离的老邻居。 　　弄堂还是那样的窄小，木头扶梯还是那样的咯吱咯吱响，楼道里还是那样一年四季飘散着各种各样的味道，肖彤伫立在安永城的家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敲了门。　　“你来了……”有些日子未见他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整个人站在没有阳光，阴暗的房间里显得突兀、枯槁。　　“我希望这次谈话彼此能心平气和一点，我也希望你能念在过去情分上把照片和视频删除了。”　　看到对方没有反应她倒先有些不耐烦 “我活了四十几年做过最错的事就是和你发生一段不该发生的恋情。当初我觉得你忠厚、坦诚不像前夫那样圆滑、虚荣，虽然你身上有些工人大老粗的痞气和市井可我还是在尽力地容忍你，上次婚礼的事情我之所以提出分手就单纯的认为彼此悬殊太大，即便再费尽心思地去迎合对方都是勉强的，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太累心，渐渐地失去自我，我也不希望将来自己也后悔这样的选择，不是所有男女都适合做情侣的，我们俩也许就只适合做朋友，做兄妹。但是你今天的举止真是颠覆我所有的看法，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连最基本做人底线都没有。”安永城依然没有反驳，而是走到衣柜处把手伸进去翻找了一阵子，最后拿出来一个陈旧褪色的木盒子，这盒子看着像是以前老人用的仿红木的首饰盒。　　“你打开看看”肖彤摩挲着粗糙的盒盖，拉开栓子里面都是一些年代久远的照片、文具以及女孩子的饰品还有……　　“你记得这些东西吗？”安永城拿起一枚红色蝴蝶结发夹“这是我刚工作那年第一次领工资送给你的，后来你带了没多久说不知在哪儿掉了。其实是我有一次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拿回来藏在身边的，后来不是又重新送了你一枚紫色的，这个文具盒你说坏了不要了准备扔掉，我说给我吧可以放些杂物，你随手送给了我。还有这张你初中毕业照，你妈当时拿出来显摆给邻居们看，我喜欢得不得了，就好说歹说说服你邻居也就是那个和你玩得要好的梅梅向你要一张，为此我还给了梅梅五元钱。其余的照片是我问同事借的照相机偷拍的给自己留作纪念。我真正对你动心是你十六岁那年，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夏天，我单位发了好几张游泳票，我带着你，还有梅梅、还有几个同年龄的邻居一起去上海游泳馆。那时你穿了件艳红色的泳衣，乌黑的头发衬托着洁白的皮肤。你站在泳池边惹来了很多男孩们的注视，你当时不会游泳惊慌失措地站在那儿，脸上的表情即懵懂又楚楚可怜。我一下子被你征服了，好像你就是一块磁性强大的吸铁石，把我牢牢地吸附过去。从此以后我把对你的感情深深地藏在心底不敢过于表露，我怕一旦表白反倒吓坏你。你读高一的时候喜欢上班里的一位品学兼优的男生，你悄悄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我听了又是开心又是失落，开心的是你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对我讲，说明我在你心里不是一个普通人，失落的是你对那人的情有独钟。没多久你对我说那男孩和其他班里一个女生好了，当时我看到你伤心难过的样子恨不得替你去揍那小子一顿。”安永城从盒子里翻出一根项链，肖彤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根已经锈迹斑斑地镀银项链“这不是我十八岁生日你送我的，被我拒收的那根。”　　“呵，你总算还认得出。”安永城苦笑着摇头“九十年的时候我那会儿工资才几百元，这条项链花了我两个月的工资想在你生日那天送给你，却被你无情拒绝。我只能自己留着，项链对我而言意义非凡就算是生锈、发黄了我也要保留着，这份礼物承载着我对你的暗恋之情。你搬走之后我心里空落落的，和周围邻居打听你家的去向。但似乎没人知道。虽然邻里街坊都看得出我喜欢你，但是谁也看不出你离开后我绝望的心情，我连看到你的机会都没了。知子莫若母我妈明察秋毫洞察出了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女孩已经陷得很深很深，她几番好言相劝让我放下对你的追溯，放下没有结果的单相思，放下去寻找你的念头找个合适的女孩子恋爱结婚。那时我都二十四五岁了，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谈过，眼里心里全都装满了你。面对我妈的焦虑和担忧我开始接触其她女性，也慢慢接受别人为我介绍对象了，唯独我对我妈提出了一个条件：自己永远不离开老房子，永远都要住在这块生我养我的地方，除非政府拆迁。”安永城停顿了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肖彤已经听得不知所以，仿佛他叙述的故事主人公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为什么不肯搬离？”　　“因为我想守着，守在这里等你回来。这里是生养我的地方，也是生养你的地方，你不可能对这里一点感情都没有，一点回忆都没有。我幻想着你有朝一日回来看看并且能相逢。说出来是不是很可笑，这种傻事居然会发生在我身上。”安永城自嘲地摇着头“当然等你只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这个人性格念旧，不愿意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住，老房子尽管生活环境和设施不尽人意，可这里接地气，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在弄堂里，周围的一砖一瓦都是那么的熟悉。”　　肖彤的心抽搐了一下，她想劝慰他放下这份刻骨铭心；放下心理上的包袱重新去追求新生活，但看来劝慰有用的话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执迷不悟，爱情可以让一个人重生也可以让一个人毁灭。　　“你可以保留和我有关的所有物品和回忆，但是你不能强制我也一定要爱上你，而且爱得没有底线没有原则。”　　“的确把私照放到微博上是我做法欠妥，盒子里的东西只代表着我过去对你的倾慕，之后的几十年我默默为你牺牲不只是这些，还有时间，婚姻……”安永城坐在沙发上把脸埋进宽厚的手掌中磨蹭着，肖彤由上往下望着他，两鬓的白发尤其明显，额头上的皱纹像是用刀刻画出来，一条条很深很深的凹陷，他的脸色黑黄暗沉，那种饱经风霜的样子使他显得更加的衰老、委顿。他抬起头浑浊地眼睛目视着肖彤，那种眼神看上去很迷惘，很无措让人会不自觉地对他产生恻隐“不管你要不要听，我还是想告诉你。不然以后都没机会了，说出来也许心里会舒服很多。你搬走后一二年里我一直打探你的下落，有几个之前和你们熟识的邻居们也透露过，只听你妈来这里窜门的时候聊起过搬去了哪个区住上了怎样的好房子，至于具体方位谁都不清楚。没想到我在这里一等等了二十几年……”安永城垂着头 “当年我妈想方设法让我断了对你的念想再加上周围亲戚朋友的催促我有过冷静下来打算找一个能过日子的女人结婚生子的想法。就这样我经人介绍认识了前妻，一个淳朴、其貌不扬但很会持家的普通女人，其实有时想想你常说没有感情的婚姻是错误的，有那么些道理。我对前妻根本没有什么爱情就是为了结婚而结婚，为了完成老娘的心愿而结婚。所以从认识到谈婚论嫁才一年不到，我当时就和她说清楚了婚房就住在这里，愿不愿意随她，她家里也是兄弟姐妹四五个能和有房子的男人结婚是求之不得呢，很痛快答应。我结婚我妈应该是最高兴的一个人，她主动把房子腾出来让给我们，自己住到郊区的舅舅家养老。我和她刚开始几年过得四平八稳，没有太多的感情交流，也没有太多的纷争。她对我、对这个家还是很尽心尽力的，包揽了所有大小事，随着儿子出世后我们的关系才开始日益紧张，她一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自小是家里的老大，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她来干，父母有气也是撒在她身上；成年后到了单位上为了多挣些加班费没日没夜的替人加班，一双手粗糙得不忍直视，结婚后说实话我对她也没什么特别好，更别提什么丈夫的温情。所以儿子成了她全部的支柱，全部的寄托。她对儿子那种宠爱已经到了可以奉献自己生命的地步，因为她对我的忽略和逐渐的冷漠我们常为了一丁点小事吵得天翻地覆，再后来孩子慢慢长大总觉得和我关系特别疏远，和他妈很亲。我们觉得这样过下去对孩子的情绪、性格会造成很大影响于是就提出离婚，我和她居然没有爱情地过了十几年。她离婚时哭着说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我，到头来还是赢不过一个失踪了几十年的女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她说失踪的女孩子是指我吗？”肖彤哭笑不得地问道。　　“你以为呢，她嫁到这里来十几年，和邻居从不认识到认识再到相熟，总会听到关于你我之间的绯闻。例如你们家楼下汪阿婆的媳妇，她儿子以前和我是同事很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他那个媳妇估计也知道一些类似的内容，她和我前妻很要好，肯定会嚼舌根。她曾经偷偷地向我妈打听你的事，我妈决口否认说没那回事。女人嘛都相信直觉，她断定我心里始终装着你才会对她漠不关心。不过这也是事实，我这辈子除了你没有爱过其她女人。肖彤，不瞒你说有时候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神经是不是不正常，会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和时间。当我和你好的时候，我觉得之前的等待是值得的，非常值得，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一句空话。今天我也袒露心扉一次，其实这段日子的接触和交往我也很累，凡事做之前都要左思右想，你喜不喜欢我这样做？你爱吃些什么口味的菜？你今天心情怎样？你最近累不累，工作辛不辛苦……越是小心翼翼越是容易出错，一个人活了几十年生活习性怎么可能改掉和隐藏全部，我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伪装成你喜欢的样子，总会露出本性的一面。你说的没错，我们都累，都在违心地应和着彼此。即便如此，你提出分手的那一刻我还是无法接受，就好比把一个人推到顶峰又把他一下子甩到地面，大起大落的结局和过程让我难以消受，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看看你的照片心灵上才会有些慰藉，把你的照片放入自己的微博里也是一种虚假心理，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还在进行中，为此我很抱歉，郑重地对你说声对不起。”　　安永城把心里话都倒出来，似乎情绪不如刚才那样的悲观，他把多年来深藏的感情压制得太久，能有机会一吐为快倒也是件好事。肖彤趁热打铁说“人活着总会有遗憾，总会有得不到的东西。你不要一路走到黑，眼光放远一点，胸襟宽广一点，把过去的事和感情都放下吧。我们做不成情侣照样可以做朋友，既然你也有心累的感觉，这就证明了我们真的不适合发展成那种关系对不对？我没有忘记小时候你对我的眷顾，你对我的呵护，小时候我虽然对你没有爱意，可是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看待，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但凡遇到点事我都愿意和你分享，因为你比同龄男孩们要成熟，理性。你可以替我分担烦恼，替我出主意，你送我的这些小礼物虽然不昂贵，但我都很喜欢。但是这一切都不是爱情，我勉强不了自己，所以当我逐步意识到你喜欢自己时，就开始刻意和你保持距离。与当年相比，这次我们的重逢相遇可能对我而言感情要复杂很多，你不是当年的邻居大哥哥，我也不是当年不明事理的小女生了。我承认面对你的追求攻势，我动过心也一度觉得你是个好男人。可我清楚这仍然不是爱情，也许你又会指责我的不现实，指责我好高骛远。我打个比喻，当你在商场上看中一双非常漂亮的鞋子，爱不释手不管它有多贵你都一咬牙买下了。回去后你亟不可待地穿上新鞋去外面逛街走路，可发现新鞋磨脚，而且把你的脚磨得起水泡。你这时候对它很失望吧，可你肯定不会忍心丢弃它。但是因为它的不合脚而渐渐失去它对主人的重要性，最终有一天被你放在角落里不扔也不穿。我和你将来也会像这双鞋一样，磨合到最后开始争吵，分歧直到最后发展成像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局面。无论怎样至少在我们相逢那一刻，彼此心中还是有期盼和向往的。永成，何不让我们就把记忆停留在那一刻呢。”　　安永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木盒子关上交给肖彤“你把它带走吧，怎么处置随你。从今以后我会尽力扭转自己的感情观，把过去对你一切残留的幻想通通忘掉抹去就当做了一场梦，现在梦也该醒来了”　　肖彤感激地把盒子放入包里，安永城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其实根本没什么不堪照片和视频，我还不至于那么卑鄙，对于那些照片我还是要说一句对不起，当时自己鬼迷心窍了。我已经彻底删除了，要不要给你过目一下” 　　“我相信你。”她瞄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肖彤来时悬挂着的心算是落下了，她对安永城执着的爱恋心怀感激，也夹杂着一份歉疚。她不知道此刻的告别是不是真正的告别，今后彼此会不会成为那种只在微信上互相点个赞但又不会特意将对方屏蔽的网络朋友，因为之前发生的一切他们两人心知肚明是不可能再变回现实生活中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