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首先感觉到的，是程洺的目光。　　探究？怀疑？　　还藏着一丝隐隐的不安？　　为什么？！　　反观付渊博，他在触及自己双眼的一刹那，竟然闪躲地别过头。夏洛荷见他的两手不自然地，重复在自己笔直黑西裤腰间金属皮带扣上来回摸了几下，随后转身背朝她，将两手指间斜插进口袋，一言不发。　　在看回程洺，极其尴尬地走上前来，对着她皮笑肉不笑地一扯，问道：“曾导想去哪里聚？”　　夏洛荷没有说话，在她脑海中闪过一瞬间的画面，是停留在桌上被取下的那副黑框眼镜。她紧紧盯着程洺，想从他的举动中找出破绽，得到快速印证自己的猜测。　　她……被他发现了。　　可惜程洺并没有回应她，而她紧张的神色却落在曾聪眼里，同样回想起在休息室里，她无意间对他的质问。　　谁会取下她的眼镜？　　此事想归想，曾导当下只好温和浅笑，一手搭在小何的肩头。　　“去酒店吧！你如今好歹也算是影帝。”　　程洺看曾导这种暧昧的举动，还有下一秒何河如同受到惊吓般缩头的反应，不知为何心中涌出股生气蛮力。突然一手将他拉出“魔掌”，面上可不敢反驳什么，便撑着将脸上的笑容展开一些。　　“好！小何来。”　　夏洛荷被曾导的动作吓着了，她整个人脸色陡白，根本不知道这等可怜样落在程洺眼里，更加印证自己的猜想。　　小何因夏老师的关系，不得不听命于曾导。　　身不由己！　　这可真是冤枉，夏洛荷明明怕的是……被他发现自己。　　见着程洺拉走夏洛荷的曾聪，在他们身后时脸色已经黑得不成样子。只不过是在内心用涵养默念静心咒，一遍一遍压制住爆怒的脾性。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地到达酒店餐厅的包房内，夏洛荷从刚才隐约的试探中，感觉到程洺并未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安下心后，紧张感缓和许多。程洺见他神色淡开，加深此前猜测，选择座位时，便直接拉开他坐到了小何与曾导的中间。　　夏洛荷见状发现曾导的黑脸，欲言又止时，轻轻动了动眉眼，摇一摇头。　　曾聪自然理解她的意思，不得发作，隐忍下来。一面将菜单推至夏洛荷眼前，一面轻声强笑着问道：“听说小程是你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夏洛荷对上曾导那双探究的眼神，并未马上回答，而是略加思索，看了一会儿菜单后开口道。　　“我们俩是通过夏老师认识的。”　　夏洛荷低头看着菜单回答曾导时，感觉面前正在端茶的双手一顿，顺眼抬头发现是付渊博，愣神抿嘴对他微笑一点头，道：“多谢。”　　付渊博听见回谢，将盛过半满的茶杯推上前，客气地笑着说道：“哪里哪里，这儿属我辈分最小，自然是我来。”　　程洺听小何的说辞，记起曾经夏老师提醒他“小何有点胆小”一事，大概得出他的担忧。况且他现在也不愿意当付渊博的面前说出自己住所，以免日后被公司制衡，便附和道：“是的，夏老师引荐他，这也算是我的幸运。”　　曾聪不知其所以然，自得猜测夏洛荷不愿说出实情，不再相问。付渊博一见此景，知趣地转换话题，问道：“还需不需要喝点什么？上酒不？”　　“不了！”　　曾导的余光瞟过夏洛荷一眼，抢先道：“如今拍摄进度已慢，以免喝酒误事。”　　“是。曾导说的是，我欠考虑了。”　　付渊博端茶到曾导面前，继续说道：“多谢曾导给我机会。”　　曾聪眯眼一笑，用指尖轻点两下桌台，算作道谢，开口赞赏他道：“小付演戏天赋灵性，还算是可造之材。你可以找他们两位多学学，放心，我相信你日后进步会更大。”　　“多谢导演。”　　付渊博坐回自己的座位，这张圆桌原本为八人位，坐了四人。每人中间隔出一个空位，刚好坐在他的对面便是程洺。此时夏洛荷已点完两个菜式，推给程洺正看着菜单，只见他下笔勾出三四项，交给身旁的服务员，提醒一句。　　“记得所有的菜都不加辣，谢谢。”　　付渊博见身边曾导听过后的眉头微皱，另一边何河的嘴角则是微翘，稍加思索后问上程洺。　　“程哥，你以后还回来住么？”　　程洺没有想到他会在眼下的场面提起这个问题，先看了一眼曾导，随后将修长的手指轻扣杯边，起手低头抿进一口温茶，笑着摇头回答。　　“回的。只是我们现在都住在这边，也没时间回去。你说对吧？”　　付渊博点点头，转头对曾导解释道：“我与程哥同住在公司的公寓里，如今还能同拍曾导您的这部戏，真是缘分。今日以茶代酒，先敬曾导一杯。”　　落杯后盛满茶，随即话锋一转，举杯对着何河说道：“下午多谢何先生指点迷津，小付再敬您一杯。”　　“不用客气，叫我小何就行。”　　夏洛荷起杯回话，喝完后将空杯放置台面，见他走至身旁再添茶时，问出一句。　　“不知小何与夏老师熟不熟？上次见面时她曾提过，我若有些问题可以请教她。可惜那天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如果可以……还请帮忙。”　　夏洛荷同样将指尖轻点杯边，回答他道：“没问题，我等会先问她说一声，晚些再给你。”　　“好的，多谢。”　　付渊博回身落坐，再举杯敬过程洺后，同样起身添茶时问起他：“你第一次突然叫夏老师时我就感到很意外，后来发觉你们都叫她夏老师，才想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程哥若是知晓，不如提醒我一句，可好？”　　曾聪一听他的问话，眉头起皱得狠些，略显不安地看过夏洛荷。发觉她脸色并未变差，看似对此事释怀不少。　　其实夏洛荷也在等程洺的回答，她心里好奇地迫切想要知道，他十年前到底跟自己有过哪些瓜葛？　　程洺不知他为何而问，只当是他刚才请小何拿夏老师的联系方式时，希望提前了解些她的事迹。想至此处，微含眉眼一笑，便陷入过去记忆的情景里。　　“夏老师很厉害！那是十年前，她刚出道写的这本《落落数年》。啊！那时真是空前万巷风靡一时。她当时还在自己的新书签售会上，独创过开课演讲的互动环节，以至于后来很多同类型的青春小说应运而生。而且她的笔名即是她的真名，由此之后，她便被人尊称为夏老师。”　　夏洛荷听至，心中冷哼一声。　　当时的确如此，可日后这称呼便成了众人讥笑自己的把柄。脸上原本温意的面色逐渐发冷，曾聪见此正想要打断程洺，又听到他接着话道。　　“可是后来，夏老师不知得罪过谁，突然被全网封杀，我也无从得知她的消息。直到这次能拍她的戏，才见着了她。”　　夏洛荷有些发愣，两眼肃然睁得老大地瞪向坐在对面的曾导，嘟起小嘴想问又不能问。却见曾导蹙眉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此事，两人才按下疑惑，转而看过程洺。　　此事当年没几个人得知，他怎么会……？　　程洺瞧见自己的一席话，令面前三个人齐齐盯过来，心生满意地清清嗓子，没再继续。　　上菜，席间彼此有意无意地闲聊几句，也无人再提及夏老师的陈年旧事。付渊博留存了何河的电话，说好等着他的回音。饭局接近尾声时，付渊博问起小何会住在哪里时，程洺在一旁搭话道。　　“小何跟我睡啊！”　　“噗呲——”夏洛荷刚入的一口茶被喷出，狠狠地呛到了，“咳咳咳……”　　曾导见到夏洛荷的脸已憋得通红，心中糟乱的火气强按不下，面露峻色地回答道：“小何的房间我已经准备，不用与你一间。”　　“哦？那你住哪间？”　　程洺转向问她，可她怎么知道是哪间？　　本来无话可谈，被他一顿刺激连再待下去的兴致全无，于是红着脸摇头，摆手道：“不知道房号，得去前台拿房卡。这会儿有点晚，差不多我就先走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并未在意其余三个男人的反应，倒是自己莫名生出一阵火气。　　住在我家还不够，竟然想要跟我睡？！　　一念过后，又觉遗憾于心。　　闷气就这样滋生起来，疯狂伸张，直到自己思绪放空地看着程洺付账，曾导给房卡，四人等候电梯一同乘上楼。中途遇上李杏纯刚刚运动完，健身房外二楼电梯门一打开，彼此都发现熟悉的身影。　　“曾导，好巧啊！”　　这个时候，自然是先问候导演最重要，接下来嘛……　　“程哥，我对明天的哭戏有些担心，请问能不能等会儿教我一下？”　　“咳咳……”这么直白的问话令程洺有点尴尬，在这么多人面前难以驳面，硬着头皮应了下来，“没事，有问题就来问吧！”　　夏洛荷一看这个李杏纯刚进电梯就往程洺身边靠，心想准是被他那张小白脸给迷糊得不要不要的。程洺也是，还当着这个多人的面前弄一出“来者不拒”。　　切！肤浅！　　夏洛荷别过头，谁也不愿理会，将头帽往额前一翻，避开众人的目光，像是一种无声地隔绝。等上电梯门刚开就抬步走出，也没任何客气地走到套房门前。　　刷卡，进房。　　这家酒店共有八层，没评上星级，已经算得上是当地最好的酒店。每层都有一间风景最好的套房，房间内木框底座配深蓝布艺沙发位于中央，在空间上隔开一张双人床与电视客厅的布局。拉开布帘，拥有一百八十度视野的落地窗外是这所小城市最美的湖景。　　夏洛荷拿到房卡时便知道，剧组基本上包了酒店一半以上的房间，导演及剧组管理人员住在八楼，主演大部分都住在七楼，其余不重要的常驻人员安排在六楼以下。一般情况，像编辑助理这种职位的人，至少与其他工作人员同住一间双人房才对，可偏偏导演给了他七楼套房的房卡，地位可见真不一般。　　不过，只有在夏洛荷身后的几位主演才得以机会感叹，这事也没几个人所知。　　曾聪走进自己的房间，从窗户外看到楼下的客厅灯火通明，就像是黑夜里发出璀璨的光芒，掩盖住天下所有的星光，留存在他心里成了最温暖的落角。　　夏洛荷坐在客厅沙发上欣赏点点灯光的夜景，估摸着时间，随后将一串电话号码发给付渊博，短信回复他夏老师已同意联络。　　不过半分钟，电话响起震动。　　夏洛荷清咳两声，换回相对明亮点的音调，接通电话。　　“喂？”　　电话那头的男声说出话来，略显激动得颤抖。　　“夏老师好，我是付渊博，上次开机仪式前见过您。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小何刚才跟我说过你的情况。那么，你现在是有什么困惑呢？”　　“是的，我有……”　　“叮咚——”　　房门的铃音徒然响起，一声惊觉打断夏洛荷的思绪，没听清刚才他后续说话的内容。夏洛荷猜测也许是程洺或者曾导找上门来，但是现在无论门外是谁，也不能在此时电话中对付渊博暴露自己的身份。　　“啊！不好意思，我现在突然有点事情要忙，等会给你回电话。好吗？”　　夏洛荷一面打断他的话语，一面站起疾步走向房门，在途中听见对方说好时匆匆挂上电话，转即打开了门。　　“咔嚓——”　　门开了。　　门外出现一位身材刚健的高大男子，黑色西裤上的金属皮带扣晃过夏洛荷一眼，修身的灰白衬衫领口对比麦肤色的颈脖。凸起的喉结轻微一动，泓厚的声线带出些许笑意，响彻在她的耳边。　　“有什么事情忙得着急挂我的电话？不如……当面跟我说上一说，您觉着如何呢……嗯？”　　抬眼所见那双明目洪眉轻扬几分，眼睛里如同猎物般的精亮牢牢盯上夏洛荷，嘴角止不住笑起地将一字一顿轻言吐出。　　“夏…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