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被白玉璃死死缠住的殇渊大概不会想到，第二天一早，还不等他派人送这只烦人的狐族公主回青丘，身在魔界的狐族首领便早早地差了暗影使来到船上。 那暗影使跪倒在自己的少主面前，说话还带着颤音。毕竟魔族之人都知道，少主平生对那狐族的小公主最是头疼，而他今日要传的话，一定会让少主心生不快。 殇渊冷着脸看着地上的暗影使，那使者说话结结巴巴又颠三倒四的，听得他都要不耐烦了。 “白承元派你前来究竟想说什么？”殇渊厉声问。 那暗影使怯怯地抬头，传达狐族首领的话：“狐族首领说了，玉公主在青丘生活了几百年，从未见过青丘之外的世界。这次玉公主私自离开青丘，虽是有罪，然还望能借着这次机会让殇渊少主带着玉公主看看人间，经历一些人情世故，好让公主早日历练成长。” 殇渊冷笑：“这白承元对自己的女儿还真是用心良苦啊。”狐族首领这次是摆明了要让白玉璃赖在自己身边了。 罢了，此去长安还有百余里的路，狐族公主娇生惯养惯了，想必是受不了旅途的劳顿，过几日便会自己逃回青丘了。 然而殇渊这次显然是低估了这位狐族小公主的忍耐能力。船上的日子很是乏味无趣，可小公主还是咬着牙忍住没有喊苦喊累，反而把“殇渊哥哥”四个字喊得更加亲热了。 这段时间小公主自然也没给末吟什么好脸色看，她不懂：这个身份卑贱的凡人怎么就能和殇渊哥哥同船这么久呢。 为了打击报复这个独占殇渊哥哥的女画师，狐族小公主这几天最爱做的事就是挂在殇渊身上撒着娇，还一边扭头向一旁看得面色发青的末吟做几个鬼脸。 那夜听剡夜说起这位狐族小公主，白玉璃也算是位有靠山的人物，特别是那句“得罪了她等于得罪了整个狐族”便足够叫人敬她三分了。末吟想着，为了避免以后无论到哪儿都随时会冒出几只狐狸叫嚷着要吃了自己，这位白玉璃还是少惹为妙。面对小公主的鬼脸，末吟也只能默默忍受。 船上的气氛变得十分奇怪。除了白玉璃之外，船上的三人几乎都没说过一句话，几天里回荡在船舱里的都是“殇渊哥哥你陪我玩嘛”、“殇渊哥哥你去长安要干什么呀？”、“殇渊哥哥，小璃要殇渊哥哥把菜喂给我吃”、“殇渊哥哥……” 殇渊被她喊得几乎要发疯。 再这样下去，也许逃跑的人不是白玉璃，而是他殇渊了。 终于，在听“殇渊哥哥“四个字听得耳朵快要生茧之际，船家进来了。 “公子，咱们的船已经行驶了不少日子了，是时候上岸补给些物资了。” 船家短短一句话，对于船上的三人来说就是绝境之中的一线生机。趁着白玉璃睡着还未醒，殇渊果断带着末吟上岸，临走前还不忘吩咐留在船上的剡夜：“待玉璃公主醒来，记得好好安抚她，千万别让她来找我。” 这座靠岸的小镇依旧带着些江南韵味。青青石板街，窄窄烟雨巷，水汽迷蒙中青苔在行人脚下蔓延。墙脊上爬满紫藤萝，有潺潺小溪从墙角流过，斑驳的砖墙一如来自历史深处的注脚，在诉说着烟雨深处的故事。 说是补给物资，其实大家都清楚，船上并不缺什么。草草买了些烧饼馒头什么的，殇渊和末吟两人就再想不出什么能买的东西了。 “拿着这些东西，应该能向白玉璃交差了。”殇渊看着手上的馒头道。 末吟失笑，看来这位狐族小公主可是把魔族少主吓得不轻啊。 正走着，却见街市尽头是一片茂密森林。 举目远眺，初春时节的树木竟也长得郁郁葱葱，大抹新绿散发着舒心的凉爽。林间似有薄雾缭绕，如白纱般浮在树梢，将林子勾勒得宛如仙境。 末吟像是被眼前的景色摄了魂魄，直直地盯着前方，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末吟？”殇渊唤了声眼前人，却无人应答。 “末吟姑娘……” 依旧是街市上喧闹的人声。 “末吟姑娘想去林子里看看？”他问。 她愣愣地点头，径直向林子走去。 林中，水气氤氲，阳光静静洒落，细碎的光影铺地，斑斑驳驳。 这林子，着实诡异。 薄雾轻散着，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好闻的气味…… 森林深处传来女子的笑声，甚是魅惑。笑声随风散在林间，渐渐远了。 这只狐狸精，还真是执着啊。 那个绯色身影重现，精致的脸蛋上依旧带着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多了几分愁怨。 “我记得，你叫秋霜。” 秋霜扭着步子，款款而来。 “呦，想不到萧公子还记得奴家的名字啊，奴家真是受宠若惊呢！”她渐渐靠近殇渊，纤纤的青葱玉指抚过他的脸庞。 “你身上的狐臭味很有特点，自然是不会忘了。”他淡淡说道。 “呵，”秋霜轻笑，道：“那公子闻闻，这林间雾气的气味如何？” 殇渊眉头轻皱，早知这林子有古怪，原来是因为林间的雾气。他强忍着毒气带来的痛楚，搂过身边目光呆滞的末吟将她护在身后，道：“不过是些妖精的小伎俩。怎么，你是嫌自己的尾巴太多了？” “哈哈哈哈……” 秋霜大笑着：“小伎俩是吗？萧公子大概不知道吧，这种毒，就是神仙遇见了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殇渊觉得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 他的身子有些摇晃。 秋霜目露凶光，眼前的猎物大概是要不行了。 “你砍断了我的尾巴，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殇渊用力扯出一个笑，道：“你本就是一只骚狐狸，当然不是人了。”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算了，我今天心情好，给你一个说遗言的机会。” 殇渊体力不支，以手撑地，缓缓抱着末吟坐下来，道：“遗言就不必了，只是我不明白，你在沅州城为何要害苏青莲？” 秋霜两手一叉腰，眼前之人脸色惨白，大约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原来萧公子好奇心这么重啊！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你死前最后一个愿望吧。话先说在前面，我可没有害她。那日是那个叫青莲的凡人来找我，说是求狐仙给她一副美丽的容颜，”说到这儿，狐狸精不禁捂嘴偷笑，“什么时候我也成仙了……她说，她很羡慕自己的姐姐。姐姐貌美如花，还有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而她自己，只有脸上的胎记和旁人的厌弃。那孩子也是可怜，以为拥有美貌就能拥有一切了……” “我告诉她，变美是要付出代价的，当她拿到了她姐姐拥有的一切后，她就要把她的心交给我。” 秋霜有些恍惚:“她那时是笑着答应我的……我越来越不懂人类了，难道一张面皮竟比一颗真心重要？” “大约是世事不公吧……”殇渊道。 狐狸精眯着眼，“怎么样，现在可以乖乖受死了吧。” 他看着怀中之人，依然是失了魂魄的样子。“临死之前，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夫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倒是个情种，死前还惦记着自己的妻子。放心吧，我只是为了引你来这林子才对她下了咒术，过不了几个时辰她就会醒的。”狐狸精说着，亮出了她尖利的爪子。“只可惜，等她醒来时，就只能看到你的尸体了！” 殇渊倚着身旁的老树，强打起精神，对着那只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狐狸道：“忘了告诉你了，你放的毒雾，” “怎么样？” “和你的狐臭一样难闻。” 末吟醒来时，发现殇渊正倒在自己身边，他的一只手还死死地护在她的胸前。末吟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将他推开。 “无耻之徒！” 可是，地上的无耻之徒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蹲下来轻摇他的身子，“殇渊？” 四周尽是虫鸣。 她以手试探着鼻息，还好还有气。不过，刚刚他俩不是还在买烧饼吗，怎么再一睁眼这人就倒在荒郊野外了？ 她看见他面色惨白，瑟缩着身子，昏迷中还喃喃道：“冷……” 末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这人怎么冬天的时候嫌热，快夏天了，又觉得冷了…… 殇渊躺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 罢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么救魔一命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她试探着抱住他，听清了他于耳边的呢喃。 “乐宁……” 原来此刻你想的那人，是她…… 可是为什么，听见你喊她的名字时，我的心会那么痛？ 他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 大约是在夜半时分，殇渊缓缓睁眼，见她正缩在自己怀中。 “末吟，你怎么了？” 她呼吸略急，道：“没什么，只是心有些疼。” 他问：“心疼，是什么感觉？” 她轻捶他的胸口：“你这人，没体会过心痛的感觉吗？” 殇渊的神情有些落寞，“我的心，不知丢在哪里了……” “你心中，一定有她吧？” “是，”他静静凝视她的眼眸，“两百年来，我走遍她曾去过的每一处高山深涧，每一条长街里巷，却未曾寻得她的踪影……” “两百年，只为寻一人？” “只因那时，她叫我等着她。” 末吟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绕住，她的侧脸紧紧地贴住他的胸膛。真奇怪，听不到心跳声…… 她呼吸渐匀，终于，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