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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还未大亮,天空中正落着蒙蒙细雨,船篙触到了渡口的青石板,引得船只也悠悠地晃了一晃。  渡头之上已是人影幢幢,叫卖之声此起彼伏。  船家站在船舱外向内喊:“公子,长安到了!”  半晌,船舱中钻出一位黑衣小少年。少年好奇地向岸上张望了几下,接着唤来船家交了银两,道自家公子仍在梦中,吩咐船家只管找个僻静处泊船,切勿扰了舱内之人的清梦。  船舱内,末吟裹着被袄仍在酣睡,殇渊却已经醒了。他整理好衣衫,坐在末吟的卧榻边端详着她的睡颜。见她双眉微蹙,他便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末吟,你梦见了什么?  她没有告诉他,这几日那水色的身影夜夜入她梦。那声被风吹散的回答,连同那夜的凄风冷雨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晌午,三人终于上岸。  长安乃几朝都城,除都城正中央的皇宫外,这里不少的房屋楼宇皆保留了前朝的式样。在几处繁华的街市中,商贩们皆沿街设铺,全国各地的货品被贩运至此,叫卖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这一个多月一来第一次接触到陆地上的街市,剡夜似乎是被眼前琳琅满目的商品迷住了眼。这只小神兽很是激动,竟忘了身后的主人,只顾自己流连于各色店铺前。  殇渊在后头望着剡夜兴奋的样子,心中道:罢了,随他去吧。  这长安的街市上有着各式各样的商品,南海的珍珠,天山的雪莲,塞北的玛瑙玉石,各种珍奇应有尽有。  末吟却望着不远处一家冷清的铺子发着呆,那是一家卖荷花糕的店铺。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只要一生病,桂姨常会做这种杭州特有的糕点来哄自己。  杭州……若我从未遇见他,那此刻的我应该正在醉梦阁中吃着桂姨亲手做的饭菜吧……殇渊,若我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回过神,他已拿着荷花糕立在末吟面前。  “饿了吧,我买了些糕点,快吃吧。”  她不语,伸手接过那粉色的荷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他笑了,眼神中尽是宠溺。他问:“好吃吗?”  她点点头。好吃,可那已经不是儿时的滋味了。  殇渊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末吟姑娘是想念家乡了吧?我听闻长安城中有一处人工景观,造的像极了江南水乡,不如明日我便陪姑娘去一趟,也好看看那烟雨迷蒙的景致。”  像极了……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那也终究不是江南。景已如此,人又如何?  她答道:“不必了,此等冒充之物有什么可看的,我现在只想尽快为公主完成画作,好早日回家。”  殇渊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便入宫吧。”  “好。”她应声。  殇渊,你还是不懂我。  只是那一句句“通禀圣上之言”等来的却是一张白纸。  一位自称是宫中侍卫的少年来到三人落脚的旅店,手中捧着一卷画纸,道近日长安城中来了不少自称能为公主解心病的画师,可召他们入宫之后才发现,这些所谓有“丹青妙笔”的画师大多没有什么本事,入宫只是为了骗取圣上宝物。  于是皇帝给每一位欲入宫作画的画师出了一题,要他们画出这世间最美女子的容颜,若是画成了,那画师才有资格入宫面圣。  语毕,那侍卫留下画纸与屋子里懵住的末吟,自顾自离去了。  要画出世上最美的女子,谈何容易!这世上人心千奇百怪,燕瘦环肥皆各有人爱,哪有人知道最美的女子长成什么样子,皇帝出的这道题几乎是一无解的难题呀。  末吟取出笔墨,铺开宣纸,欲作图,手腕却又悬在半空中不知该如何落笔。  “殇渊,你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长什么样?”她问。  一个身影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可他终究是没抓住那片思绪,她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我,忘了……”  “我懂了。”末吟怆然,她知道那人是谁了。  几日后,当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看着侍婢将这位杭州来的女画师的画作缓缓展开时,他有些吃惊。  当初出这题只是为了筛去一些不入流的三脚猫画师,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也未真正见过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今日的这幅画卷上,一女子蛾眉轻敛,眼中似有柔情千种,摄人心魄。再往下看,却见画师用一方薄纱掩去了美人的俏丽容颜,那薄纱之下的面容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  据说皇帝当时就在龙椅上叫了一声“妙啊!”紧接着便派小侍卫跑去客栈,召那位杭州画师不日入宫面圣。  入宫这一天,殇渊仍是一身白衣,末吟则换上了殇渊为她准备的天青色宫装。她略施粉黛,静默地立在他面前,他望着眼前人,一时间竟看得失了神。  末吟顺势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问他:“殇渊,你在看什么?”  他道:“末吟姑娘今日,甚美。”  她笑了,打趣道:“那你怎么不随我一同入宫,难道就不怕我被那皇帝抢去做妃子?”  他有些恍惚,那一句“我便为你夺了这天下”将要跑到嘴边,却终究是忍住了,他道:“若末吟姑娘有危险,我定会立刻赶到姑娘身边。”  她笑得苦涩,任他将自己送至宫门外。  末吟抬头,见了眼前的景象有些恍惚。只见来人身着一袭水色长袍,负手立于宫墙之外,此刻乃是艳阳天,可这一切却又与梦中之景如此相像。  只是少了风铃声。  那人转身,末吟看清了他的脸。她知道,他不是梦中的那个人。  殇渊见了那人有些不悦,他走近,道:“王兄今日怎么有空来人间游玩?”这人便是魔族的大皇子残冥。  那人邪魅一笑,道:“在魔界与父王吵架吵累了,我便来人间玩玩儿,后来听说你也跑去人间了,那我也顺便来找你叙叙兄弟之情。”  殇渊冷冷道:“殇渊今日可没空与王兄叙旧。”  残冥转身打量了末吟一番,道:“我明白,我的好弟弟正忙着与美人叙旧呢。”接着又招呼着那些随行的小吏:“皇上等急了,快带画师进去吧。”  “是,国师大人!”  “呵,国师?王兄你可别忘了,魔族之人不可插手人间之事。”  残冥凑到殇渊耳边,幽幽道:“你放心,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是魔君之位啊!”他向宫墙内走去,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末吟道:“林姑娘,王迁王大人托我向姑娘问好。”  末吟笑得有些僵硬:“王大人客气了。”  那日她听闻,王夫人在随丈夫回长安的途中病逝了。王迁一到长安,便立刻派人按照那日在醉梦阁上画的画像求纳小妾。没想到,那时的画作竟成了她的遗像……  百姓皆道王迁痴情,就算是续弦也要娶那与亡妻长得相似之人。  “痴情?”末吟哑然失笑:“为何明明是一出移情别恋的闹剧也能被人说成痴情?长得再像又如何,他再次恋上的终究不是那人了。”  她记得他问自己:“末吟姑娘是否也有思恋之人?”  她愣住,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  “末吟姑娘不想说便不说吧。”  “无妨,我不过是想遇一人,初心永不负。”  他怅然退出她的视线:你可知,我亦有情丝万千,却从来只肯为你一人而结……  “殇渊,”她叫住他。  他停住却并未回头:“我的初心吗?我也不知道它被我丢在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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