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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怀焰上前一步说:“霓虹,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欢喜的屋子里看看?我想去找点东西。”    “魔君想去看什么?”霓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幅不大的画轴缓缓打开,“你想找的是不是这个?”    画卷有些暗黄古旧,着色很素雅,看得出有些年头,却一直被人保护的很完好,完全打开来现出一个回眸一笑的女子,画里秋意正浓,云墨缥缈中女子眉目温柔,嘴角弯着,奔跑中转身向谁伸出手,似乎下一秒就会隐没在无边的蒹葭里,一看就是微云峰沁雨湖畔。    秦梦宇精通诗画,一眼就看出这幅画构图用色技巧什么的都很一般,就是画画的人似乎别有用心,无端的能从笔墨里看出一抹说不出的深情来。    “南瓷!”墨心认出画里的人来惊叹一声,“像!真像!”    寒怀焰一脸探究的盯着霓虹,霓虹缓缓收起画卷轻轻一笑:“不好意思,你们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外面侯着,毕竟伺候魔君是我的职责,也难免听见了些东西,这画一直被欢喜珍藏着,不熟的人大概找不着,想说你们兴许用得上,就自作主张找来了。”    寒怀焰一脸玩味接过画卷啧啧称叹:“尘染身边的人,果然!”    “魔君不必客气。”霓虹说,“都算在跑腿费里,下午准时结清。”    霓虹说完绣帕一挥做了个请的姿势,待他们三人进屋后轻轻关上门。    关上门后霓虹没走,站门口等了一会后轻轻抖抖手,一方帕子蓦地化成千秋,少年一现原形就趴门上贴着耳根偷听,极力压低声音说:“霓虹你撒谎,这画明明是尘染昨天让我去偷来的,偏殿的结界也是我探来的。”    霓虹不置可否,对着千秋比口型:“听得见么?”    千秋摇摇头,同样比口型:“不行!”    霓虹用表情说出一句:“连你都听不见?”    千秋懂了,重重的点头,紧接着又是皱眉又是摇头。    霓虹按住他的呆毛点点头,比了个手势,意思是:“我们去后面!”    千秋立刻行动起来,到正殿门口低声问:“那这里呢?”    霓虹指了指偷摸过来的桃夭:“有她!”    桃夭和千秋欢快的轻击了个掌,算是完成了交接工作,错身而过时桃夭说:“别忘了时间。”    霓虹轻声说:“放心,就我结算寒怀焰工钱的时间,忘不了!”    卧房里墨心收回鸣权后不一会欢喜就醒了,她睁开眼后盯着帐顶发了一会呆才缓缓坐起来,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笑了笑轻声说:“城主也来了,看来我真的没死。”    这一笑莫名的让人心里难受,墨心端杯水递过去说:“小小年纪胡乱说什么生死?”    “生死?也许早就被怨恨取代了。”欢喜接住杯子轻声说,脸上挂着笑意语气却毫无波澜,平静地就像真的看穿了生死,她慢吞吞喝了口水说,“尘染呢?”    寒怀焰说:“怕你们打起来我先让她自己待会。”    “她倒安心受你摆布。”欢喜点点头又看着秦梦宇,“这位是?”    秦梦宇摇着扇子云淡风轻一笑:“秦梦宇。”    “原来是南界妖王,失礼了。”欢喜说,“微云峰三位妖王齐聚,这是要主持公道么?欢喜斗胆问一句,是为我还是为尘染?”    “欢喜,你搞错了两件事情。”寒怀焰忽然笑起来,一点没正形的说,“第一,你说我们来主持公道?有公心才有公道,公心这种东西,我和秦梦宇肯定没有,私心倒是一大堆,好比我只想抽尘染一顿绑着她走人,梦宇说不定想拔她一层皮,还能替你报仇雪恨,墨心嘛,虽然很痛心但是我还是要诚实的告诉你,他真有,但我们二对一,他落下风。”    墨心斜眼瞪他,秦梦宇一扇子甩他胳膊上:“别扯我,我没你那么讨嫌,我最多是个看戏的。”    寒怀焰不理他俩继续说:“第二嘛,你问我们是为你还是为尘染,公道这种东西,它就不是人,顶多算个事,扯到你和尘染,就算你俩之间的事,你不说事却带着我们去针对人,还谈什么公道呢?就算墨心还算有点诚信,你这么一说,要是真有天大的冤屈,让他怎么帮你?”    欢喜沉默地看着寒怀焰,敛起了装出来的笑意,又听他说:“我就搞不明白,你问这一出,是害怕?不甘?自暴自弃?不对啊,你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还在乎这点公道?”    “还是说……”寒怀焰顿了顿,仰着头靠着椅子一翘一翘,整个人懒懒散散,手指捋一把头发,灿星眸一斜,浑然天成的撩一眼欢喜沉声说,“你就是根本不相信我们?”    墨心一直盯着寒怀焰,这人秉性恶劣,生怕他说出什么话来刺激到人,结果这一盯把自己刺激到不行,恨不得一掌拍死他,说话声都气得发抖:“你给我好好说事!发什么浪?”    墨心显然是多虑了,欢喜作为一个满怀一百年仇恨的“死士”,早就脱离了以貌取人的低级趣味,面对北世魔君的盛世美颜她视若无睹,淡淡的说:“所以说,你们带了城主来,就是为了向我证明你们是值得信任的?”    “你又说错了。”寒怀焰魅惑浅笑,“墨心是自己来的,这三个人里你能相信的也只有他,不包括我和秦梦宇,我俩摆明了偏心尘染,这世道像墨心这样的人不多,不要侮辱他,也不要侮辱我们。”    说完他漫不经心看一眼墨心,墨心心领神会接过话很是认真的说:“欢喜,你确实可以相信我,我来到这里是为了解决问题,我想搞清楚一点事,希望你能诚实的回答我,你知道么?一定要诚实。”    墨心天生嗓门大,此时就像生怕吓到谁似的刻意一压低,反而给人一种老年人垂死喊救命的错觉,欢喜忽然觉得很好笑,莫名问:“我为什么要诚实?”    “啊?”墨心被她问愣了,一时回答不上来。    欢喜嘲讽般说:“城主,原来你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利用压倒性的强权威逼他人道德的妥协。”    墨心脑子转了几转也没想明白这番话什么意思,也没搞懂自己威逼在哪?就见秦梦宇蓦地闪身来到欢喜面前,眼前霍然升起一团天青色狐火。    “其实,诚不诚实也无所谓的。”秦梦宇儒雅一笑,眼中戾色一闪,狐火射向欢喜心窝,“有压倒性的强权就够了。”    “梦宇!”变故来得太快,墨心大喊一声,想也不想的翻身护住欢喜,生生用后背挡住那团狐火,“你们答应过的!”    欢喜眼睁睁看着墨心刚毅的五官因为疼痛扭曲成一团麻花,面色瞬间泛青,额头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她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墨心紧拧着眉,脸上青筋暴起,笃地侧过头呕出一口血,就着这个姿势说:“欢喜,我不懂什么强权,更不是让你妥协,就算我法力高别人一点点,那也是我多年苦修的成果,没想过威逼任何人,我只知道诚实很重要,它意味着勇气,面对他人也面对自己,不分对错,哪怕就算是我们错了,难道你不该有面对错误的这份勇气?”    墨心这话太诚恳,寒怀焰终于不忍,问秦梦宇:“你做什么?苦肉计我们不需要!”    “谁告诉你是苦肉计的?”秦梦宇满脸不屑收回狐火,“我就是想给她点教训,毕竟她害……算了,没想到墨心真会护着她。”    寒怀焰莫名就听懂了秦梦宇的未尽之言,轻皱了下眉说:“让你来是来帮忙而不是来添乱的,你这样做……尘染也不会高兴。”    “你不是也想这样做?恐怕你想做的不止这点。”秦梦宇说着扔给墨心一瓶药,“解了你的狐毒再说。”    墨心吞下药丸狠狠一抹嘴巴,转身瞪着寒怀焰和秦梦宇,话语很是坚决:“霓虹说的很对,欢喜是微云峰的人,尘染能容你们为什么不能容?她要是实在不想说也轮不到我们插手。”    欢喜从来就不傻,看出墨心确实是护着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做出妥协:“城主想知道什么就问吧,欢喜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墨心暗自松了口气,开门见山问:“我听怀焰说你养魂是为了替母报仇,那就是尘染杀了你母亲?”    欢喜没即刻回答,就像进入了遥想,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    她本就温柔内敛,但更类似于一种饱受伤痛的人看到伤患时流露出来的那种同病相怜的温柔,过意刻意,过于压抑,温柔如水却是一滩沉重的死水,可这时她的眼神充满了绻眷和留恋,带着些许暖风吹动了平静的脸庞。    “是的。”欢喜呢喃着说,“尘染杀的。”    “她,我是说南瓷,”墨心顿了顿,“你记不记得她什么时候死的?”    欢喜眼里泛起一点湿气,氤瘟出一丝鼻音:“妖历八百九十年十月初七,尘染来到微云峰那天。”    墨心张了张口,没说出话,秦梦宇有些沉不住气,急切的问:“你亲眼见到尘染杀的你母亲?”    “给你们说一段话吧。”欢喜的眼色冷下来,背诵一般毫无感情的说,“古往今来所有生命都是一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不够强大,又缺乏智慧,卑贱至极还如此贪婪,凭什么妄图神明护佑。”    所有人一片沉静,欢喜冷笑了下看着寒怀焰说:“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尘染对我母亲下的最后通牒,当时母亲跪在地上求她拯救,是啊,难怪你会喜欢尘染,她总是那么漂亮,总是那么高高在上,站在血泊里白衣一尘不染,确实宛若神明,可你瞎了眼,她不配,她杀了一个她眼中卑贱的弱者,同时也是个备受摧残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难道不是尘染告诉我,强大就能有恃无恐,凭借强权就能为所欲为?和我讲公道,公道不就是这样么?”    寒怀焰也冷笑了一声,凉凉的说:“现在的神比妖甚至连畜生都还不如,你说尘染不是神我倒是很高兴,可你别忘记,她没救你母亲,至少一百年来庇佑了你。”    “庇佑我?”欢喜声音冰冷的像腊月里最寒冷的雪,“装模作样罢了。”    “这不可能啊!”墨心忽然一拍脑门站起来,“我再糊涂也不会记错这么重要的事吧?”    沉痛的思绪被蓦然打断,欢喜抬抬眼角:“什么不可能?”    墨心在屋子里踱来踱去,脚步焦躁不安,寒怀焰不动声色和秦梦宇交换了个眼神,刚要说什么,就见墨心笃地走到欢喜面前停下脚步极为认真的说:“欢喜,你一定要相信我说的话,虽然现在我也很怀疑自己,但我对天发誓我接下来所说的话没有一句谎言。”    欢喜抬起眼睛看着墨心,墨心狠狠心深吸一口气说:“你母亲三百年前就死了,生你而死,我亲眼见证。”    晴空里仿佛响起一声霹雳,欢喜眼神有点发直,静看了墨心一会后非常平静地说:“城主,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么?”    “我说!”墨心眼神坚定,一字一句说,“你母亲三百年前因为生你难产而死,我亲眼所见。”    欢喜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沉默许久之后眼睛突兀的被一片血丝染红,胸脯剧烈起伏,陡然抓紧墨心双臂,声嘶力竭大喊:“你说谎!”    墨心满眼不忍,欢喜捏得很用力,掐进肉似的疼,墨心咬牙轻轻盖住欢喜的一只手,语气坚决诚恳:“你知道,我!不!会!”    寒怀焰展开那副画,远远站着问:“你好好看看,你母亲是这个人么?”    欢喜愣住了,目不转睛盯着画中美丽温婉、凄迷悠远的女子,画中人眼神那么温柔,笑容那么温暖,一瞬间这个女子的神情和父亲画这幅画时的表情重叠了,记忆里那是景泽修炼禁术后难得清醒的一刻,看着她温柔宠溺的说:“你要记住这是你母亲,她给你取名的时候说,你叫‘欢喜’,欢乐的‘欢’,喜悦的‘喜’,就是希望你一辈子开开心心,从来不哭……”    定定神再看,仿佛听到南瓷对她伸着手说:“别怕,过来,妈妈在这里。”    这幅画变成压到欢喜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推开墨心,发了疯一样冲上前一把夺过,颤抖着举着看了又看,对着画里的人摸了又摸,作出撕裂的动作又忍住,陡然扔下,转身掀翻霓虹准备好的一桌茶水饭菜点心,乒铃乓啷的器物落地声中,欢喜闭起眼,两行眼泪从脸上无声滑落。    寒怀焰终于收起吊儿郎当的样貌,捡起那画贴心的递过去一方帕子:“现在,可以好好和我们说实话了么?”    隐忍百年的泪水一朝决堤,却没有想象中的轰烈浩荡,就像只是从眼睛里开了两个狭小的缺口,在欢喜脸上慢悠悠划过,总感觉能流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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