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的样子过于伤痛,墨心这样的硬汉也没抗住,直男本性流露一时揪心,直愣愣站在一堆狼藉里手足无措,倒是寒怀焰这样惯来怜香惜玉的一反常态,一把拎起欢喜逼迫着问:“这么多年就从没人告诉过你南瓷已经死了的消息?景泽也没说过?你知不知道和你一起生活这么久的所谓的你‘母亲’到底是什么人?还有……” 寒怀焰的话语又急又快,可欢喜就像没听到,只顾着默默无语两眼泪,凄绝又木然,墨心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推开寒怀焰大喊:“就一丫头,还是个孩子,你要把她逼成什么样?” 喊完又给了寒怀焰一肘子,把欢喜带到床上坐好,像个父亲一样拍着她的背安抚。 墨心的属性很明显——男,纯直;爱好很简单——喝酒骑马,舞刀弄枪;对女人的态度很粗暴——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脱裤子就上!鲜少有这样铁汉柔情的时候,许是业务生疏手上力道没控制住,有一巴掌直接把欢喜拍得后背一震,连哭带咳的差点背过气去。 墨心支棱着胳膊言形局促,寒怀焰冷笑,秦梦宇不知怎么弄的居然从欢喜的癫狂中完整保住了一壶茶,端着茶杯在一旁火上浇油:“爸爸,你在家就这样哄孩子?” “滚!我没你这么不要脸的儿子!欢喜这样的做我女儿还差不多。”墨心咒骂一句掩饰住尴尬,一转头惊喜的发现欢喜居然不哭了,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和自己儿子做错事看着他时居然如出一辙,墨心父爱感瞬间爆棚,措辞半天慈爱的问,“南瓷,不对,应该是说你口中的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和我说说么?” 欢喜被墨心一句“我的女儿”的玩笑话砸晕了脑袋,其实她就没真正感受过“父亲”这个词的存在,记事起景泽就已经沉迷养魂术,有点精神失控的嗜血暴戾,所有人都怕他,包括自己,除了…… 不得不承认,墨心的维护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点点父爱般的温暖,她乖顺的说:“我母亲是一个很勇敢的人,微云峰所有人都被我父亲弄的诚惶诚恐,眼里都有些担惊受怕,可我母亲不一样,她……似乎不那么害怕。” 墨心见她终于开口,更加柔和地问:“哦?那你母亲,我是说那个人,她对你好么?” “对我很好,”欢喜说,“她会给我梳发髻,给我缝制衣服,饿了给我做饭,摔了给我包扎,甚至会给我念睡前故事,做着一个母亲该做的任何事情。” 寒怀焰敏锐的捕捉到这话的诡异之处,皱皱眉问:“什么叫‘做着一个母亲该做的任何事情’?” 欢喜沉默了一会轻声说:“那幅画,拿来我再看看。” 寒怀焰递过去打开,欢喜又一次轻轻抚摸画中的南瓷,喃喃低语:“其实我也很疑惑,若不是父亲的这幅画,我永远感受不到我母亲,也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人的特别。” 墨心一脸不解:“有什么特别?” 寒怀焰倏地屏住呼吸,拿着画卷的手不自觉颤动了一下,沉声问:“是不是,眼……神?” “确实,眼神很特别。”欢喜笑着点点头,“有时我也会想,画中的母亲也许是父亲自己的想象吧,那个人没有这么温柔的眼神,她一直淡漠,你甚至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这就对了!那人绝对不是南瓷!”墨心忽然嚎一嗓子,吓了欢喜一跳,墨心指着那画着急说,“你妈,不,我说南瓷就画里那样,你看着这画照照镜子就能明白,你简直和南瓷一个样,绝对是亲闺女,话语可以粉饰成谎言,笑容可以假装,可眼神就是骗不了人!这画简直神了,用句话说就是叫什么来的?为虎作伥……” “惟妙惟肖!”秦梦宇浅浅一笑帮墨心订正,“不谢。” “没人谢你!”墨心毫不在意一摆手:“总之就是那个意思,景泽宝贝你妈宝贝得不得了,是他画的就肯定没错,不像就是不是!” 欢喜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城主,你说我和我母亲一个样?哪里一样?” “还不明白?比比就知道哪都一样啊!”墨心抓着那副画放在欢喜脸旁边努力构词,“说话一样,声音大了都能闪到腰似的,娇里娇气柔柔弱弱,眼神最像,温柔的都能掐出水,我瞅一眼都迷糊……” 寒怀焰很想笑,但他很有礼貌的克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墨心说的没一样能从画里看出来。 寒怀焰看看画里的美人再瞅瞅欢喜脸上的小雀斑,对墨心的话实在有些不敢苟同,可莫名的又感到认同,有些人就是这样,他看东西的角度不是通过眼睛,而是通过最真挚的内心,所以也能看到最简单纯粹的东西,类似本能的直觉,但那往往就是真实。 墨心比划着说了半天,欢喜蓦然笑了,这一笑有些轻松有些释然,温润如玉,含蓄若水,似乎是接受了某件不可思议的事实,她打断墨心说:“城主,你的意思我懂了,就是我一直认为的‘母亲’其实是个假的,那她怎么来的?谁能兢兢业业扮演一个照顾孩子的角色两百年?” 墨心神色一滞,脸上昭然写着“我也不知道”几个大字,就见他大咧咧一摊手:“我也想搞懂这个事!会不会是你妈死了之后你爹受不了就弄了个一模一样的人出来想着看看也好?然后粗制滥造的结果就是只有形似而神完全不一样?” 这解释简直鬼斧神工,秦梦宇都忍俊不禁。 “父亲那个人说不好真会这么做。”欢喜虽然不能苟同却轻笑着替墨心解围,“我相信城主不会骗我,如果母亲真的早就死了,一直陪伴我的人如果只是个替代品,那么也就能解释父亲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了。” “造个有血有肉的摆设?这是什么术法?我还真没听说过。”秦梦宇慢悠悠喝一口茶戳穿欢喜的掩饰,“墨心是亲眼看着你母亲去世的,你父亲还烧了她的尸骨,然后除了事后离开微云峰的墨心没有人记得这件事?你们不觉得奇怪么?除非……” “微云峰里知道这件事的人的记忆统统被动了手脚?”寒怀焰一脸惊异看着秦梦宇,迫不及待打断他,“狐妖幻术!你是在说变成南瓷的人是狐妖?” “别抬举我们狐族,”秦梦宇放下茶盏,“除了幻术,很多方法都可以在记忆上做手脚,我要说的重点是,那个被所有人当成南瓷的人绝对不是景泽造出来的。” “那怎么来的?天上掉下来的?”墨心不过大脑的说,“就为了给欢喜当保姆?” 欢喜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说:“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父亲虽然作恶,天不怕地不怕,却总感觉他很怕我母亲……那个人。” 寒怀焰听到欢喜这句话眼皮轻跳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莫名问:“欢喜,那个人,你觉得她的眼神和尘染像么?” 欢喜楞了一下:“说像……确实有点,可尘染……” “是不是更冷漠更高傲一点。”寒怀焰颓然笑笑,自己给了自己答案,“我之前想到一件事,当时想说后来被霓虹打断了。” “有话快说!”墨心脑子里一团乱麻,话语有些着急,“最好帮我理理这事,欢喜的事解决了,你一说尘染我觉得还是得把她弄来问清楚才行。” “一会吧,我先说这事。”寒怀焰很诡异的看了一眼秦梦宇,“你还记不记得你救了尘染之后她总也不醒,后来有天你去帮她找药,用幻术迷了围困我们那帮人的事?” 秦梦宇眯起眼睛:“嚯,你还记得尘染是我救的?自称救命恩人这么多年终于有点自觉了?” “现在不和你争谁救尘染这事!”寒怀焰说,“关键是后来有人破了你的幻术……” “你要说什么……”秦梦宇玩着扇子打断他,徒然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莫非你是说……天裂妖兽?” 寒怀焰轻点了下头:“我还在怀疑,关键是我在洗魂阵对尘染提过这事,她当时那样子你是没见到……” 秦梦宇莫名有点生气,声音大了一点:“你到现在还在怀疑她是天裂妖兽?” “不是!我是觉得她对这事非常感兴趣。”寒怀焰说,“你也知道她那人,居然会对这种事感兴趣,你不觉得奇怪么?而且你听欢喜那么说,那个死而复生的南瓷你不觉得……和天裂妖兽很像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得无法自已,只有寒怀焰自顾自说:“这件事实在是蹊跷,景泽就是一条几千年的小龙,按理说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他的人生,就算南瓷死了至少还有欢喜,莫名其妙不管孩子开始修炼养魂术,为什么?我一直以为这邪术是他自创的,如果是有人教他的呢?欢喜说景泽有点怕那个人,如果他是被胁迫的呢?” 墨心突然炸了一声:“天裂妖兽!幻化无穷凶残嗜血,景泽性情大变,莫非尘染杀的是天裂妖兽?我怎么没想到!” “墨心……”秦梦宇无奈的揉揉额头,“你这反射弧长得真是匪夷所思。” “而且还有一件事我还没搞懂。”寒怀焰扫了欢喜一眼,语气带点压迫性的戾气,“欢喜,按理说尘染每月帮你洗一次怨魂,你体弱多病,不该能下一个月又养出那么多,可今天我发现你养的怨气数量可不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养的?” 欢喜神色有点迷惑,不自觉的顺着话答:“我不知道……你说尘染帮我什么?洗什么魂?” 寒怀焰冷声说:“她每月初一都要开一次修罗洗魂阵,不惜触犯天法用自己的血号令幽冥十殿来帮你洗魂,不然就凭你,早就被怨魂反噬了,你不知道么?” 欢喜就像是被千万块巨石压住又偏偏侥幸躲进了一个罅隙,全身不能动弹眼前一片黑暗,心里又闷又疼,只能大口的呼吸,再呼吸,就是说不出话。 “别逼欢喜了,她实在太可怜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别问尘染,尘染也不知道!” 紧闭的窗户霍然打开,千秋从窗外鬼喊胡叫的往里爬,背上还有两只手在拉扯阻止,霓虹的咒骂也跟着飘进来:“你个沉不住气的败家玩意,尘染的话白交代了?” “忍不住!我们都瞒了这么多年了,哎,霓虹你别扯了,就是寒怀焰多管闲事,还把城主找来了。”千秋七手八脚爬进卧房,“就是要找事!” “你不找事?就该把你关鸣权里!对了,城主,尘染托我给您带句话,”霓虹一边说着一边也不顾形象的往里爬,落地时微微一笑补全了后话,“微云峰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顶。” 屋里一片沉寂,寒怀焰闭了闭眼睛,猛然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来到门口,还没伸手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桃夭站在门外,一闪身露出另一个人,白衣蓝眸,清浅含笑,手指点住他蹙起的眉心:“美人,这么着急要去哪?” “你……”寒怀焰一把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我明明给你下了……” “沉睡魔咒?你别忘了我有挽霜。”尘染手被抓住也不怎么老实,指尖在寒怀焰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练习弹琴,“任何施在我身上并且有背我意愿的封印他都会自动为我解除。” 挽霜应声而现,一脸得意又彬彬有礼:“主人,这是我应该做的,只是破除魔君的结界又不让他察觉确实耗费时间。” “你都算好了?”寒怀焰手上不自觉加重了力道,“这么神通广大,什么封印都能解你……” “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也有一些需要本人亲自解除。”尘染无视手里的痛感促狭一笑,凑近寒怀焰绝世无双的俊颜,“比如说,这个……” 然后尘染在众目睽睽之下踮脚封住了寒怀焰的唇。 寒怀焰不知不觉松了手,脑中空白的一瞬发生了许多事情。 秦梦宇手里的折扇落到了地上,桃夭冷哼了一声,欢喜湿了眼眶,千秋嚎一嗓子快速捂住了眼睛,墨心瞪大了眼睛,霓虹精准无误对着扶摇城城主上下其手,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昂贵无比的鸣权。 挽霜礼貌性的提示:“主人,魔君之前下的封唇之印已经……”挽霜突然顿了顿,不慌不忙的又说,“主人,来了!” 随着挽霜这声前言不搭后语的提示,卧房狭小的空间起了奇异的变化,先是扭曲般形成了一个漩涡,接着漩涡里凭空伸出一只佝偻凶狠的利爪,空气有如实质般被陡然撕裂,就像一条丝帛被一根烙红的铁丝由上而下徐徐烫开,卷起红黑色的炽焰滚边,透出深渊般黝黑无底的另一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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