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洛阳之后曹丕为了表示对已故郭嘉的重视,本想继续留他们母子居住宫中并重用太子太学郭奕,可张凝和郭奕却婉拒了曹丕的好意,同时提出了搬离另居的想法。 为了尊重她们的意愿,曹丕便在洛阳为他们精心挑选了住处。之后甄宓独自回到了邺,没有办法回到司马家的张春华无处可去,又舍不得两个儿子,只好暂时住在了张凝家里。 当她们知道甄宓赐死、曹睿被贬的消息后,都非常悲伤。 尤其是和甄宓常年相处的张春华,对于这个事实更加难以接受。她想起了甄宓在走之前对自己的劝告,却始终没料到那恰恰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以此见面了... 张春华从此更加郁郁寡欢,因过度悲伤好几日都没有进食了,不管张凝怎么规劝都没用。 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司马师和司马昭来到了她的身边,张春华一看到他们心情立刻就会平复很多,整日里听着他们讲述着在学堂内发生的趣闻,自然也会听到关于她最为挂念的司马懿的事。每次也都只有顽皮可爱的司马昭能够哄得她进食,让张凝深感欣慰。 事实上今日司马兄弟前来探望张春华也并不是完全偶然的,因为对于司马昭来说今天的意义非比寻常,因为这是他刚满幼学之年的生辰之日。 这一点身为母亲的张春华当然没有忘记,代替她临时料理家事的伏若歆也记在心里,她心想这或许是让张春华能够回家的唯一契机,于是便主动向政务缠身的司马懿提及要在家中举办司马昭的生辰夜宴之事。 司马懿见伏若歆将两个儿子视若己出般疼爱重视,心中十分欣慰: “我整日侍奉君前,这两个小子有你来照顾我也总算是放心了。” 伏若歆借机对司马懿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妾身对他们再好也比不上亲娘...” 此语一出,司马懿不得不想起已经离家日久的张春华,为此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有这样的反应完全在伏若歆的预料之中,她来到了司马懿的身后,一边为他按摩肩膀一边哄着司马懿说:“昭儿年纪还小,总归是离不开娘亲的,就算是你和姐姐之间有什么误会和矛盾,看在昭儿的份儿上,至少在他生辰的那天暂时放到一边嘛,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我看得出来夫君虽然平日里表面上对昭儿最严厉,但也最疼爱的也是昭儿了。” 虽然知道伏若歆如此替孩子、替自己着想,这么长时间来司马懿也想过要和张春华冰释前嫌,可是当他一想到如兄如父的司马朗是张春华亲手所杀,就难以再继续想下去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一笔勾销的...” 说罢司马懿轻轻拍了拍伏若歆按在自己肩膀手的手,站起身离开了。 伏若歆这时才真正明白:司马懿和张春华之间的嫌隙,不是自己能够轻易调和的... 生辰这一天,司马昭和司马师来到了张凝家,请张春华和张凝一同去赴宴。 张春华与司马懿所想的完全一样,尽管过了这么长时间,但是至今她还是忘不了自己手中的匕首,深深刺进司马朗心脏的那一幕,所以尽管每次司马兄弟来都会提到让自己跟他们回去的想法,伏若歆和司马孚也多次前来规劝,但她始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司马懿... “昭儿乖,母亲今日身体不舒服就回去了,你要好好听姨娘的话,玩的开心一点...” 还没有等她把话说完,早就听腻了这些话的司马昭突然伸出又手,挡开了张春华抚摸着自己头顶的手:“每次都说这些话,听都听够了!” 司马昭的这个反应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他抱着张春华的双腿哭喊道: “母亲!昭儿喜欢姨娘,但昭儿不能没有母亲,这段时间以来每天晚上孩儿都很害怕,我想让母亲回到家里,可是父亲每次都不理孩儿,到底父亲做了什么错事让母亲不回家?” 看着司马昭这个样子,张春华的心都要碎了,她展开双臂紧紧地将司马昭揽在怀里: “不是你父亲的错,千万不要怪他,是母亲不好,是母亲错了...” 站在一旁的张凝也感同身受,她知道司马朗的真相绝对不能让这两个孩子知道,否则的话将会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划出一道永远无法痊愈的伤口。 见张春华始终没有答应自己回家,司马昭停止了哭泣,他伸手用衣袖抹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既然母亲不肯告诉孩儿,那孩儿就自己去问父亲!” 说罢司马昭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不管张春华怎么呼喊也没有用。 她哭泣着跪在了地上,悔恨的泪水再也无法停止的流淌了下来: “是母亲对不起你...” 生辰宴上张春华终究是没有来,作为主角的司马昭面无表情,令在座的人都非常尴尬。 尤其是伏若歆,她此时看到司马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一想到这个主意是自己提出来的肠子都快悔青了,但事已至此她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于是便站出来试图驱散这令人非常不自在的氛围,于是便端起了酒盏对在座的亲人说道: “今日是昭儿的十岁生辰,我们一起来举杯吧...” 事实上这句场面话是她硬挤出来的,但司马孚知道再这样冷场下去会面临无法收拾的境地,他也端起了席案上的酒盏附和道: “嫂夫人所言有理,来来来,我等一起来举杯。” 这下子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一下,司马馗笑着问司马昭说: “昭儿想要什么礼物吗?” 司马昭听后立刻搁下了筷子站起身大声回答: “我要母亲!” 说罢司马昭将目光转移到了上座的司马懿,这句话瞬间又让在场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司马懿听后脸色铁青的将手中酒樽内的酒液一饮而尽。 见他仍旧没有任何的回应,司马昭便直接问他说:“父亲!孩儿想问母亲是否犯了什么不可原谅的过错,为何这么长时间就无视她一人流落在外?” 坐在他身旁的司马师听后,凭借着他那天生善于观察形势局面的直觉,意识到了不发一言的父亲已经开始生气了,为了阻止他特意用力拉扯着司马昭的衣角,并小声提醒说: “昭弟,快坐下,你没看到父亲...” “难道大哥就不想知道原因吗?难道大哥就不想要让母亲早日回家吗?” 面对司马昭的话,司马师心中又何尝不想早日真正和母亲团聚呢?所以他也只好低着头不说话。这时沉默良久的司马懿搁下了手中的酒樽,用冰冷的目光回应着他充满疑问的眼神: “去吧,去你母亲身边,一刻也不要留在这里...” 年少气盛的司马昭冷哼一声: “不用父亲赶,这样一个冰冷无情的家我也不稀罕呆!” 话音刚落,司马懿腾地一身站了起来,手指着大门的方向冲他吼道: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给我滚!” 虽然平日里司马懿对司马昭非常严格,但从没有如此对他歇斯底里过,被吓得心脏砰砰跳的司马昭短时间愣住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气喘吁吁的吼了回去: “滚就滚!” 说罢司马昭便一脚踹到了面前的席案,气呼呼的迈着小步子跑出了大门。 “昭儿!” 伏若歆见状连忙起身想要去拦住他,却被司马孚抢先了一步: “嫂夫人留下劝兄长,昭儿那里有我。” 事后虽然司马孚将司马昭成功追了回来,但是却无法抹平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裂痕,打那之后司马昭就再也没有和司马懿说过一句话,在他那单纯的思维来看,母亲张春华无法回到家中,就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司马懿从中作梗。 为了这件事司马孚特意找司马懿商量: “再这样下去恐怕你们父子的误会将越来越深,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司马懿也很清楚,司马昭那执拗的性格与以前的自己一模一样,为此他叹气道: “也是时候让他们出去锤炼锤炼了...” 自从甄宓死后,张郃心中对自己的主上曹丕倍感失望,可是又无可奈何,只好向曹丕上奏请求尽早回归陈仓镇守,实则是想离开洛阳这个伤心之地,然而却迟迟得不到回复。 事实上先前为了进攻江夏而把张郃调回许昌,对于曹丕来说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因为早在官渡之战后他便在贾逵的陪同之下前往并州暗访,同时也在秘密搜集袁氏一族的情报,这之中包括了张郃与袁熙私交甚笃的部分。 同曹操一样的多疑的曹丕,在曹□□后立刻派出了密探安插于各大军事将领的身边,包括张辽、徐晃、田豫、曹洪等名将,自然也不会遗漏拥有赫赫威名的张郃。 而甄宓不知从何种途径得知了当年袁熙之死真相,更加令曹丕感到不安,他害怕一旦张郃也知道了之后到底还会不会对自己继续忠心,所以他才会下令将张郃远调回来加以试探,如今在没有结论的情况下他又怎么会轻易放张郃回去呢? 不明真相的张郃在洛阳整日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在等待曹丕批示之前,他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只好经常出城打猎。心里憋屈又无从发泄对他来说是非常苦闷的,时间一长连他自己都麻木了,以至于平常百步穿杨的箭法都失了准,竟然射偏了原本的目标驯鹿... 羽箭朝着灌木丛中飞速射去,意外的将一只洁白的兔子右腿牢牢的钉在了树桩之上。 “将军不射驯鹿但射白兔,真可谓是舍大而取小啊...” 正当张郃为此而唉声叹气之时,司马懿和司马孚骑着马从后面走到了他的身边,张郃注意到司马孚的马背前面还坐着个司马昭。 “所以说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荒疏,只要离开军营一段时间就大不如以前了。” 回答司马懿的同时,张郃也注意到了司马昭跳下了马背,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被钉在了木桩之上的小白兔身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羽箭拔了下来。 见小白兔的右腿受伤严重并且还在不停的流血,司马昭赶紧扯下了自己衣袖的一角,动作轻柔地为白兔的包扎,深怕弄疼它。 在张郃眼里这一幕好像在那里见过,他很快便想起来了,当初自己奉袁绍之命护送甄宓一家去邺城的时候,在半路休息的甄宓无意间发现了一只右腿受伤的兔子蹲坐在石头旁边一动也不动,甄宓见状便上前轻轻地将它抱了起来,仔细察看着它的伤势,随后她从自己的衣袖之中抽出了贴身用的手绢替兔子包扎,随后又将兔子轻轻放在了草地上: “好了,应该没有问题了,赶紧去找你的家人吧...” 今天这一切仿佛在司马昭的身上重新上演了,想到这里张郃不由悲从中来,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偷偷珍藏多年的锦帕,而后又将其轻轻放回原处。 他跨下了马背,手握缰绳来到了司马昭的身后,静静的看着司马昭用心照顾着受伤的兔子,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张郃问出了自己当初向甄宓所提出的相同疑问: “为什么要如此在意一只普通的白兔呢?” 司马昭扭过头回答说:“因为它也和我们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命和家人...” 这句话对张郃来说仿佛五雷轰顶一般震惊,因为当初甄宓所回答自己的也是同样的话。 这时司马懿和司马孚一同来到了他们面前,司马懿将手伸向张郃对司马昭说: “不得无礼,这是鄚侯张郃将军,还不快快行礼。” 可是司马昭并不理会父亲的话,转而躲到了司马孚的身后。 “将军请勿见怪,这个小子从小被我给宠坏了。” 不知为什么张郃却对这个十岁大的孩子情有独钟,甚至觉得十分亲切: “仲达不必介怀,令郎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我要谢谢他...” 说到这里,张郃转过头问司马懿说: “之前我去凝儿家中看望她和奕儿的时候,看到春华也在,她听说我不久即将动身前往雍凉,就拜托我收司马昭为徒并把他一起带到那里磨炼,这件事你知道吗?” 张郃的话令司马懿陷入了短暂的震惊之中,就连站在他身旁的司马孚也是如此。 这一细节被张郃看在眼里:“怎么?你还不知道吗?” “不,我只是在想将军是否愿意罢了。” 为了不让张郃进一步生疑,司马懿赶紧将脸上所有的多余表情全部一扫而空。 “上次在这小子已经在他母亲面前对我行了拜师之礼,只是不知道仲达是否舍得让他随我远去西凉苦寒之地呢?” 司马懿笑着对他拱手说: “将军愿意收犬子为徒,是他的福分和荣幸,如此便拜托将军了。” 回去的途中,司马懿反复在思考着张郃所说的话,司马孚仍对张春华的举动颇为诧异,他看向着身旁目视前方的司马懿说: “真没想到嫂夫人和兄长你想到一块儿去了...” 而司马懿表面上虽然依旧冷静沉默,内心却已是波涛汹涌,他知道张春华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尽量不让司马昭夹在他们当中,他不像他的哥哥司马师那样成熟稳重,害怕因此对他的心智产生不利的影响,与其如此不如让他多出去历练历练。 考虑到西垂边境不能久无大将镇守,加上这么长时间来张郃都没有任何的异动。在司马懿劝谏之下,曹丕终于同意了张郃请命返回雍凉的奏疏。 司马懿和司马孚等人送别张郃的时候,即将远行的司马昭依次和司马孚、司马馗、伏若歆以及司马师道别,却唯独对自己的生父司马懿视若不见,而司马懿也没有和他说话的打算。 伏若歆蹲下身子拿着一个包袱递到了司马昭的手中,依依不舍的嘱咐说: “这里装着的是你平日里最喜欢的糕点等食物,西凉之地苦寒,你在那里要好好听张郃将军的话,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放心吧,姨娘。” 接过包袱之后司马昭瞥了一眼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的司马懿,也对伏若歆说: “劳烦您告诉母亲一声,昭儿不能在膝前尽孝,但昭儿一定会回来看她的。” 和司马昭亲密无间的司马师,临别之时也送了他一件礼物,那就是自己平日里珍藏的环手剑,他用力的锤了一下司马昭的胸口说: “男子汉大丈夫,行走在外身边没有一件趁手的兵器怎么能行?” 手握环首短剑的司马昭显得很不适应,毕竟他与喜欢舞刀弄剑的司马师不一样,不过他知道平日里司马师很钟爱这把胡昭留给他的礼物,之前正是因为这把环首短剑才会和曹爽等人起争执。这让年幼的司马昭终于还是憋不住了,他和司马师抱在了一起齐声痛哭,司马昭泣不成声的对司马师说: “大哥...一定要照顾好母亲...” 在众人的目送之下司马昭坐上了马车,马车的车轮开始缓缓滚动起来,司马昭掀开布帘将头探出了车外,冲着大家使劲挥动着自己的小手,这一刹那,他仿佛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远司马懿,眼睛比之前更加明亮了,仿佛在闪烁着光芒... 尽管已经既成事实,但伏若歆还是觉得司马懿这么做对司马昭来说太过狠心了: “夫君,再怎么说昭儿现在只有十岁,西凉乃苦寒之地,他一个小子怎么受得了?” 而司马懿用着略微哽咽的声音回答说: “我十岁的时候,经历的苦难艰险要比他多得多...” 话语间,司马懿不经意见发现了远远的树林之中出现了张春华的身影,两个人目光交汇之后,张春华就转过头选择了默默的离开,司马懿也只好装作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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