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2年(魏太合六年)正月,司马懿让自己的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以及夏侯徽、王元姬四人一起去洧阳侯府,正式以隆中的礼仪请迎张春华回府。 对于张春华来说,这一天她等了十五年、盼了十五年、却也怕了十五年,因为她一直沉浸在自己杀死司马朗的自责与罪孽之中,即使思念自己的夫君、思念自己的孩子,她也认为自己没有脸面回去。 但今天,她可以名正言顺、堂而皇之的回家了... 孩子们自然也为母亲感到高兴,可司马昭在高兴之余,并没有完全消除他与父亲司马懿的隔阂。在不明真相的他看来,父亲之所以肯接回母亲,不过是因为惧怕外面的流言蜚语,从而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地位,才会被迫以如此正式的方法迎接母亲。 但这一切都不如他亲自来显得有诚意... 等到他们将张春华迎回了舞阳候府的大门前时,司马昭发现自己没有错,因为在站列于大门前的人群当中,有伏若歆、司马馗、司马恂等兄弟,还有司马凡、司马伷等子女,就连自从双目失明之后一直深居简出的司马孚都到场了。 几乎该到的人都到了,但人群当中却并没出现司马懿的身影,这令司马昭感到非常不满。 看到十五年没见的姐姐终于回家了,伏若歆真心为她感到高兴,她上前搀扶着张春华的手臂,动情的说道: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这么多年没见了,她们发现彼此都已经不再年轻,膝下也已儿女成群了,张春华对这些年来伏若歆代替自己尽母亲之责表示感谢,也生平第一次叫了她“妹妹”: “妹妹,这些年我不在家中,师儿和昭儿多亏了你照顾,真是辛苦你了...” 满眼泪光的伏若歆摇了摇头: “他们都很懂事,也很孝顺。” 相继和多年未见的兄弟们打过招呼后,张春华便在伏若歆的陪伴之下回到了早就为她精心布置好的房间内。 进门后张春华才发现这里的一切陈设与当初在旧宅时一模一样。 王元姬笑着解释说: “这可是子元兄长他们兄弟二人忙活了整整三天的成果呢...” 而司马凡也伸手说道: “还有邓艾叔叔呢...” 经司马凡这么一提,所有人都看向了站在门外的邓艾,与邓艾情同兄弟的司马师差点把他给忘了,于是便走到门口将邓艾拉了进来,向母亲张春华介绍说: “母亲,这位便是邓艾、邓士载,与孩儿情同手足,当初负责带人去营救昭弟的就是他,此人对谋略兵法都很有相当的见解,父亲也对他非常赏识...” 见邓艾是救回司马昭的功臣,张春华便向邓艾行礼已表示感谢: “多谢先生为我救回了昭儿...” 邓艾见身为舞阳候正妻的张春华居然对自己行礼,吓得连忙拱手说道: “夫人万不可如此,大将军与我年幼之时有慷慨赠书之情,现又有慧眼知遇之恩,在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他的恩情!” 张春华觉得邓艾是个忠勇之人,于是便暂时抛开了自己的身份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我这两个儿子虽说不是愚笨之人,但毕竟经验资历尚浅,有的时候往往会做错事,你既然和师儿情同兄弟,那么日后他们两位就有劳你多多帮助了。” 没想到张春华居然对自己这么好,完全没有任何的架子,邓艾因此深受感动: “夫人之言,邓艾铭记于心!” 自张春华回府之后,司马懿并没有要见她的意思,就连晚饭时他也将张春华独独晾在一边,依旧与柏夫人卿卿我我,完全不顾张春华的感受。 对此司马昭感到非常不痛快,正当他起身准备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起不来,低头时才发现坐在身旁的王元姬用手将自己的坐脚按在地上,同时她小声对司马昭说: “夫人刚刚回来,你想让我先前的努力都白费吗?” 面对王元姬的善意提醒,司马昭意识到自己的确不应该冲动行事,只好强行按捺住情绪。 晚饭结束之后,司马懿挽着柏夫人的手臂一起回房休息,而张春华却独自回到了房中。 像往常一样,柏夫人帮司马懿宽衣解带,可她无意中发现屋内似乎有种很奇特的清香,她很快就注意到了这是从香炉内传来了,于是她问司马懿说: “夫君,这是什么香?怎么闻起来有些奇怪呢?” 司马懿回答说:“你说这个吗?这是我一个精通医药的好朋友送我的,说是点上之后能够帮助凝气静神,最重要的是还能帮助睡眠...” 柏夫人没有多想,继续帮司马懿脱去了外衣,可是她却渐渐觉得脑袋很沉,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司马懿见她精神状态不好,于是便扶住了她: “你是不是这些天来太累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将柏夫人扶到了床榻之后,柏夫人很快就闭上眼睛睡着了,而司马懿却从自己的鼻孔之中取下了两个纸团并将其丢进了香炉之中: “我不是说了这个香是帮助睡眠的吗?你就好生休息,天亮之前不会有人吵醒你的...” 说罢他便吹熄了烛台上跳动的火光,然后静静的离开了房间... 独守空房的张春华,虽然知道司马懿表面上疏远自己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但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与别人卿卿我我,任哪个女人都会很难受的。 正当她想通了这一切准备熄烛休息时,门外却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是谁啊?” 张春华觉得奇怪,都这个时候了还会有人来找自己。 不过站在门外的人并没有回答她,这让她感到非常奇怪,直到门外的敲门声再度响起时,她才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是谁...” 还没有等她说完,门前站着的人就令她吃惊到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自己朝思暮想的丈夫就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你...你怎么会...” 司马懿淡淡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走了进来,而张春华也在他进屋后将门给关上了。 仔细看了屋内的陈设之后,司马懿点点头说道: “嗯,看样子孩子们很有心,就连我进来之后也仿佛是回到了之前的时光。” 张春华为司马懿斟了茶,然后端到了他的面前: “你来我这里,柏夫人她...” 接过了茶盅的司马懿回答她说: “邓艾回来禀报我的时候,蔡珏就委托他将自己特制的安神香转交给我,说是我一定能够用得上,现在看来我还真是要感谢她了...” “安神香?” 张春华不明白司马懿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司马懿说道: “这安神香拥有很强的的安神助眠之效,只要掌握好用量的话就可以想让谁睡多久就睡多久,现在我就用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量,在天亮之前她是绝对不会醒的。” 这下子张春华明白了他为什么可以如此没有顾忌的来自己的房中,她心中感到十分高兴,因为司马懿并没有忽略自己,而是为了与自己单独相处而想法设法。 这时她注意到司马懿的手腕有些脏了,于是她便转身想要拿毛巾给她擦,结果她刚一转身就被司马懿拉住了手臂,并将从后方紧紧地抱住了她: “告诉我,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被司马懿紧紧抱着的张春华,她也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了司马懿的臂膀,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虽然我这些年没有见到你,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一直在默默的关心着我,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话,你就不会那么痛恨我...” 说罢她转过身与司马懿四目相对,而司马懿看着她那被泪水所淋湿的脸庞,伸手拭去了那晶莹的泪水: “那你恨我吗?” 张春华摇了摇头: “你有你的苦衷、有你的痛苦、有你的煎熬。我有的时候在想,如果我们是再平凡不过的寻常夫妻该有多好,没有那么多的外来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就只有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着...” 司马懿握着张春华的手捧在胸前: “我现在就是为了这种生活而努力着...” 夫妻二人相拥在一起,而没过一会儿屋内的烛光便被张春华吹熄了... 之后司马懿经常用这种方法来蒙蔽柏夫人的视线,来弥补自己对张春华和伏若歆的亏欠。 两个月后,与伏若歆、王元姬以及夏侯徽一同在屋内做刺绣的张春华,突然间感到一阵胸闷恶心,伏若歆见状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刺绣将身子凑了过去关心道: “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 张春华摆了摆手,而就在这时伏若歆也突发干呕之状,这令在场的王元姬感到非常奇怪: “两位夫人是不是受了风凉了?” 已经生育三个女儿的夏侯徽对这种症状是很敏感的,她很快将她们的这一现象往那一方面去联想:“难不成,母亲和歆姨你们...” 彼此都有生育经验的张春华和伏若歆也都隐隐有这种感觉,唯独王元姬不知道是什么回事,还十分天真的问夏侯徽说: “嫂子,她们怎么了吗?” 夏侯徽笑道:“回头等你和昭弟成了亲自然就明白了...” 他们的猜测没有出错,因为在随后找大夫前来诊脉之后,大夫对张春华和伏若歆拱手祝贺说:“恭喜两位夫人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并且从脉象上来看,似乎都有双胎之相。” 一听张春华和伏若歆相继怀孕,王元姬显得非常高兴: “太好了!大将军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的!” 而此时司马懿正奉诏前往皇宫的路上,正准备觐见魏帝曹睿。 自从击退诸葛亮之后司马懿在实际意义上遭到了曹睿的冷遇,虽然名义上司马懿仍旧是曹魏最高的军师将领,但曹睿却采纳了东中郎将桓范和的计策,重用已故大司马曹真之子曹爽为武卫将军,并且重新提拔差点被曹丕所杀的曹洪为骠骑将军。 长达近一年的时间内,司马懿十分知情识趣的赋闲在家,几乎很少过问朝政之事,这引起了朝中一些大臣的不满,譬如散骑常侍蒋济、廷尉高柔、太常羊耽、兰陵候王肃等人,都联名上书请求曹睿让司马懿重新参与朝政。 正当曹睿为此而摇摆不定的时候,辽东方面又传来了令人堪忧的消息: 辽东太守公孙渊秘密与吴国孙权通使,意图不轨。 考虑到司马懿在军政两界威望极高,曹睿认为这个时候应该让他参与,于是便诏他入朝。 而此时桓范也料到了公孙渊此人野心巨大,公孙家又割据辽东多年,早已拥有深厚的基础,所以数年之内一定会谋反自立。他也灵敏的察觉到司马懿一定会发现这一点,所以定然会据此上奏曹睿,要求亲自率兵挺进辽东征讨公孙渊,于是他对曹睿说: “陛下,若是司马懿请求带兵征讨辽东的话,陛下万万不能答应。” 曹睿也明白自己现在的策略是重用曹氏宗族,暗地里抑制司马懿的崛起,自然不会轻易给司马懿带兵立功的机会,所以他对司马懿请求领兵之事早有做好了心里防备,就连司马懿一旦提出这个请求之时,他会如何应对都有了周密的考虑。 朝堂之上,曹睿询问司马懿关于辽东局势的见解,司马懿拱手答道: “启禀陛下,公孙康多年来割据辽东,对朝廷历来是阳奉阴违,微臣听闻他在逼迫其叔父公孙恭让位之后,便在襄平私自营造宫殿并行王道之权,现在又与孙权密谋串联,此等恶贼如果不尽早诛之的话,将来必定会成为我东北边境的大患。” 司马懿的态度很明确,而他这番言辞也都在曹睿和桓范的预料之中,曹睿猜想他下一步应该就是请缨出战了,于是便试探着问: “那么依大将军之见,朕应当如此处理呢?” “一个字:战!” 面对曹睿的问题,司马懿的回答很坚决: “公孙渊虽然有造反之心,却暂时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所以他与孙权之间的使者往来才会在极其隐秘的情况下进行,这个时候出征可将这个祸胎彻底湮灭于摇篮之中,并且还可为朝廷根除辽东自□□皇帝以来的隐患...” “哦?”曹睿听后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既然非得一战的话,那大将军认为何人可堪当此重任呢?” 这个时候蒋济是不赞成征讨辽东的,但他的意见属于少数派,与曹睿的本意也相违背,所以打从一开始曹睿就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而王肃和高柔等人都希望司马懿能够挂帅出征,可司马懿却回答说: “微臣认为殄夷将军田豫可当此重任,此人能征惯战、勇略兼备,又是当世‘河北七龙枪’仅存的一人。常年在幽州北境镇守,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又熟悉辽东一带的地形,由他挂帅出征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恳请陛下慎重考虑臣的建议!” 司马懿的这番话不仅让在朝的所有臣子感到吃惊,就连魏帝曹睿和东中郎将桓范也没想到,他居然不自己率兵出征,而是鼎力推荐了田豫... “大将军此言谬矣,就算田豫是不二人选,可他现在所担任的是汝南太守,而汝南与辽东相隔千里,又怎么能够指挥平定辽东的战争呢?” 就算如此,站在一旁的曹爽和曹洪不想这个功劳被别人抢走,于是相继站出来请命: “末将和武卫将军请命领兵五万,足以为陛下踏平辽东,生擒公孙渊这个叛贼!” 司马懿笑道: “二位将军多虑了,田豫将军母亲刚刚去世,而他早已向陛下请命告假回乡守孝,现在他刚刚抵达青州的历城,正好可以就地统兵跨海征辽东!” 深末将思熟虑之后,曹睿认为司马懿所建议的田豫的确是不二人选,曹洪和曹真对辽东的地形都不熟悉,而曹洪年已六旬又多年离开军旅,曹爽在军中的资历很浅,不足以镇住军心。于是他同意了司马懿的意见,命令田豫暂时停止回乡守孝,留在青州统帅各部兵马征调大小战船,由海路向三山岛、沓渚登陆,同时又命令幽州刺史王雄由临渝治军,统兵五万经由昌黎与登陆的田豫一同对辽东发起夹击。 事后桓范一直对司马懿的举动表示奇怪,因此他对曹睿说:“田豫将军母亲去世并非是什么大事,司马懿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他准确行程路线的呢?” 这时曹洪和曹爽在曹睿的耳边煽风点火道: “恐怕这件事是司马懿和田豫早就计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田豫能够立下剿灭公孙渊的大功,从而在军中树立威信,司马懿这是为了培养自己的爪牙而采取的以退为进!” 他们的话再度让曹睿动摇了,加上幽州方面的败报不断传来: 王雄在昌黎的进攻也很不顺利,遭到了公孙渊早有准备的截击,使得大军处处受阻、损失惨重。曹睿认为两面夹击的战略思想是不可能实现了,于是便趁此机会下诏,命令已经做好全部准备的田豫停止进军,理由很简单: 贼兵已经有所防备,况且海上风浪巨大,不利行军。 碍于王命田豫只好留守黄县,但军事眼光非常敏锐的田豫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东吴孙权派去与公孙渊往来的使者船队不久将会返航,而此时正值潮汐风浪极不稳定之时,而他们若想安全回去,最保险的做法就是依岸而行,东边又无岸可依,那么他们唯一的选择就只有绕行成山,这是个前所未有的战机。 同时熟悉天文地理的田豫还观测到不久将会刮起连续数天的东北风,于是他亲自在成山沿岸的各个险要之处部署人马埋伏,随时准备对极有可能伪装成商船的东吴使船发起突袭。 一切正如田豫所预料的那样,以周齐为使的东吴船队因为巨大的风浪只能西靠成山沿岸行进,遭到了西北飓风袭击使得船队大半沉没,而剩下的也被吹到了岸边,东吴士兵无处逃窜,而田豫则瞅准战机对散落在漫长沿海滩头上的吴军发起攻击,东吴使者周齐被乱兵所杀。 当时青州刺史程喜还因此嘲笑田豫竟然守株待兔,而现在看到田豫竟然获得如此大胜,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儿。这时桓范利用程喜兵权被夺因而心中不满的间隙,暗中派人去进一步离间他与田豫之间的关系。 之后程喜在给曹睿的上书中,弹劾田豫在获胜之后缴获了无数金银财宝以及稀世珍品,但他却并没有上交给官府,而是私自分给了麾下士兵。 曹睿收到这封奏表后,曹爽和曹洪当即在他的耳边进谗言,说田豫这么做是为了招揽人心,而这件事绝对会司马懿脱不了干系。 最终曹睿考虑到这件事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于是对田豫所立下的功勋不予奖赏,而是命令他将所属兵权交还程喜后,继续前往渔阳故乡丁忧,而后立刻返回汝南复职。 事实上,早在司马懿力荐田豫领兵青州之后,他就在宫门外对陈群谈及了此事: “桓范、曹爽、曹洪乃至于陛下,他们都认为我司马懿一定会抢这个平灭公孙渊的功劳,却不知我恰恰利用这个机会,而田豫常年拥兵北疆,在军中拥有足够的人望,我让他们认为田豫是我的人,从而放弃对他招揽而是采取了打压政策,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而陈群听后却笑道: “恐怕不只是如此吧?公孙渊造反是早晚的事,而除了你之外田豫又是唯一能够对付他的人,你利用陛下和曹爽他们对你的戒备防范来遏制他,恐怕目的还是为了要自己挂帅出征,讨伐公孙渊吧?” 司马懿见陈群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也笑了起来:“知我者兄长也,不过剿灭公孙渊现在还不是时候,眼底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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