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诗经国风·郑风·女曰鸡鸣 1945年腊月,抗战胜利后的第一个年关。 苏州。 张灯结彩的明氏大宅后园书房内,传来一阵与过年喜气不符的训斥声: “好大的胆子!这么小就如此顽劣,再不好好教训一下,等你们长大了我还管得了吗?” 抽屉大开的紫檀木桌旁,一袭浅紫色碎花旗袍的少妇怒气冲冲地抄起案上的戒尺。在她面前,两个穿着一模一样中式唐装,眉清目秀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伸长了脖子神色焦急地左顾右盼。 “别看了!姑姑去上海置办年货,不到晚上回不来。这里我做主,没人护着你们!” 闻言,两个孩子中稍显老成的那个立刻低下头来,小步上前拉住少妇的袖口摇啊摇的,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示软:“明朗知错了,姆妈不要生气了啦。” 而他身边,眉眼秀气得像个女孩子的弟弟反是紧闭了嘴,不服气地将头一偏,冷着脸一言不发。 “哼!一个装乖巧,回头该干什么干什么。一个又臭又硬,油盐不进。” 美艳少妇冷笑着高高举起戒尺:“都给我站好了,手伸出来!” “姆妈不要啊!呜呜呜……” “明朗你别跟我装可怜。小滑头,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带着弟弟捣蛋的?快,伸手!” 小家伙们只得认命地紧闭上眼。尺子尚未落下,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大嫂,什么事跟我阿侄发这么大的脾气?” “二叔!” 两个孩子眼睛一亮,顿时欢天喜地大嚷大叫地飞奔而出:“爸爸!爸爸!爸爸回来啦!” “想爸爸了没有?” 回廊上,明楼将手中的东西塞给阿诚,弯下腰来一左一右,捞起直扑怀中的两只小毛头亲了又亲,抱着他们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 “想死了!想死了!” “爸爸,下次你要带我们一起去南京。” “盐水鸭呢?爸爸,我要吃盐水鸭……” “就知道吃!爸爸,你不在的时候,姆妈天天欺负我们!” “是的是的。爸爸,姆妈好凶,姆妈要打我们!” “说什么呢?”迎上前来的汪曼春指着赖在明楼身上的小人儿,蹙眉急道:“快给我下来!不要累到爸爸。” “没事,不累。” 明楼冲她轻勾起唇角,满满盈溢的温柔笑意暖暖漾开,遮掩住遍身的风尘疲倦,一派丰姿俊朗神采奕奕。 “南京一切可好?”汪曼春低声询问,神色语气间透出几分关切与不安。 “都好,不要担心。”明楼轻松自若,给了她一贯心安的答案。 探询的目光转向他身后的阿诚,二人颔首默默交换了一个注视,汪曼春这才放下心来。 “说吧,你们又调什么皮了惹姆妈生气?” 明楼走至屋内将孩子们放下,不着痕迹地压制着喘息,轻抚着他们的头柔声问道。 明朗明澈老老实实地垂首交待:“我们……我们就是想看看,爸爸的勋章和授剑……” 汪曼春为明楼脱下大衣围巾挂好,斟了热茶递过去,忍不住对他抱怨:“你儿子太能了!挂在主客厅的墙上被他们爬上爬下地要去够,说了多少次就是不听!大姐怕他们摔了就放回我们屋子里,谁知道总能被他们搜出来。勋章也就罢了,那中正剑可是凶器!我只好把它们锁在抽屉里。结果,你看看——” 她指着桌上敞开一排的抽屉气呼呼道:“居然把我上了锁的抽屉通通给撬开了!才四岁啊,可真是你明楼的儿子!” 明楼心想:不也是你儿子,我的特工总部汪大处长?却忍着没说出来。 倒是阿诚脱口一句:“大嫂你上学时,不是带着我捅开了印刷室的锁偷偷去印传单?” “嘻嘻嘻……”两个小家伙闻言,相视吃吃偷笑起来。 “阿诚!” 眼见曼春涨红了一张俏脸就要发作的样子,明楼急急地对阿诚使眼色,板起脸来教训道:“你大嫂教育孩子呢,不许插嘴!去,把东西放好,收拾一下。” “是,大哥。”阿诚见势,暗暗忍笑溜之大吉。 “你们两个,站好!” 明楼又转回头来故作严厉:“知错了么?” “是,爸爸。我们知道错了。” 小明朗边说边悄悄拽了把弟弟。于是,小明澈便也乖乖跟着哥哥连连点头。 “那你们说说看,哪里做错了?” “我们……不该硬要打开妈妈的抽屉……” “还有,不能玩爸爸的勋章和剑……” “是的。没有经过允许,不能乱翻别人的东西,尤其是上了锁的东西。这是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爸爸姆妈从没有不问你们就乱动你们的东西,对不对?” “对。” “另外,这把剑不让你们玩,因为它不是玩具。它很危险,小孩子会伤到自己的。明白吗?” 明楼耐心地解释着道理,一面默默伸手拉住妻子的柔荑握于掌中,见她脸色渐渐恢复柔和,悄悄松了口气:“等你们再长大些,如果乖的话,姆妈或许可以考虑,让二叔教教你们它的正确使用方法。” “真的?”认真倾听爸爸讲话的两个小东西溢出满脸的兴奋和期待。 汪曼春挑了挑眉,却没有开口反驳。 明楼微微一笑,继续问道:“那么下次,还要不要再动妈妈的抽屉,偷爸爸的东西啦?” “不敢啦不敢啦。爸爸,我们保证决不再犯了。” “跟爸爸说没用啊。你们惹谁生气了,就要去跟谁道歉啊。” “哦。姆妈,姆妈不要生气了啦!我们都说了知错啦,不会再犯了好不好?” “说的这样动听。小心下次再被我抓到,可有你们的好看!” 汪曼春出言恐吓一番,也只得挥挥手作罢:“行了,出去玩吧。让爸爸洗个澡喘口气,休息一下。” “给你们买的东西在二叔那里,可看好了别被他都吃了。” 明楼对着孩子们乐颠颠离去的背影又加了一句,这才揭开杯盖深嗅着茶香啜了一口,软软靠上椅背露出疲态。 “你就宠孩子吧!”汪曼春一副埋怨神色,动作却是万分温柔地揽过他的头,轻轻抚上他的额角慢慢按揉。 明楼就势偎入她怀中,合目宠溺笑道:“孩子们还小,不必太严厉。” “小?这么小就这样了,长大了谁还管得?”汪曼春瞪眼:“不都说你们明家家法严明规矩大,怎么从大姐到明台一个比一个会纵容,我这个作亲娘的反倒成了恶人了?” 明楼好笑又无奈:“是谁从小跟我说,我们明家的规矩封建迂腐,应当改进。还说等有了孩子,一定要用西方民主平等的方式来教育,绝不可体罚?” 汪曼春一阵语塞。顿了顿,赌气嘟囔:“民主平等,又不是说不惩罚。再说,谁知道生了两个像你一样的鬼精灵,小小年纪闹翻天?” 明楼忍不住轻笑出声:“我的汪大小姐,那个小野马的称号,好像不是说我……” “我不管!反正孩子们不乖,就是像你!” “好好好,像我,像我。”明楼安抚地拍她的背哄道:“行了别恼了。其实好好跟他们讲道理,他们会听的。” “是啊,就只听你明大教授的话。我说的,从来都当耳旁风!” “你性子不要太急嘛!好啦好啦,”见她一脸悻悻懊恼,明楼连忙转移话题:“你不会是怪我,晚了两天才回来吧?” “啊,被两个小毛头气的,正事都忘了!” 汪曼春的注意果然被吸引了去,神色顿时紧张起来:“南京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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