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里一、二把手失和闹翻,势同水火,自然是瞒不住的。很快,所里上上下下便无人不晓。像107这样的情报机构,除空降的政工干部外,其他各层领导,皆为曾潜伏敌后久经风雨的老地下党。即使以前没有一起工作过,对眼镜蛇的赫赫威名累累功勋也都是高山仰止,自不会盲从于现下的政治风向。汪曼春先前的那番发言,本已颇遭微词腹诽。此次朱徽茵敢怒敢言,虽受组织纪律处分,下面的人口上不说,但心里却都有倾向。 而获党委大力支持的汪曼春,在下属这样无形的压力与对抗中,越发感觉心力交瘁事倍功半,人也变得愈加严苛而暴躁。每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工作,结果往往是顾此失彼应接不暇,不知不觉,权力竟渐渐旁落到人心所向的朱徽茵手中。 “汪所长,这是最近的几份工作报告,请你过目盖章。” 隔着大办公桌,朱徽茵紧绷着脸将一摞文件放下,例行公事木然说完,转身便走。 “等一等!” 汪曼春抬眼叫住她,在满室快要跌至冰点的气氛中踌躇着开口:“你这些日子,跟那个姚主任走得很近……” “那又怎样?” “那你知不知道……”咬了咬唇,她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轻声询问:“我师哥,他,他还好吗?” “他好不好,跟你还有关系吗?” 汪曼春喉间一窒,呼地推案而起,蹙眉瞪着她哑声回道:“朱徽茵,你记着,他明楼的妻子,还是我汪曼春。” “妻子?” 朱徽茵面色泛青身子发抖,竟蓦地大笑起来,笑得极尽嘲讽,悲愤而苍凉:“是!是!你汪曼春才是他的妻子,是他最惦念最想见的人!我又算什么?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一径笑到泪流满面歇斯底里,她忽然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展开来“啪”地扣在汪曼春面前:“这是本该送到你这个‘妻子’手上的,如果你依常理陪在他身边的话……” 汪曼春垂目一扫,登时也变了脸色,冲上去一把抓住正要大步出门的人,颤声喝问:“你给我站住!这个哪里来的?什么时候的事?你,你见到他了是吗?朱徽茵,你见到他了?” “咦,你不是他的妻子吗?何必来问我?真是笑话!” 朱徽茵一声讥诮冷哂,挣开她推门扬长而去。 “哎呀呀,真是稀客哦!” 汪曼春闯进姚正阳办公室时,正翘着二郎腿喝茶看报的人不但没露出丝毫惊异,反而扬起了期待已久胜利的笑容:“我还以为,汪所长是打定主意,再也不想见我了呢。” 汪曼春煞白着脸将手中那张纸举到他眼前,指尖微微颤抖,声音居然还很稳定:“姚主任要我看这个,直接给我便是,何必还假手于人?” 姚正阳气定神闲哈哈一笑,悠然道:“汪小姐确实是聪明人,不过也太低估了我。你别忘了,我来上海是做什么的?美色与功利,个人愉悦和政治前途,一样也不能少。” 汪曼春捏紧拳头深深吸气,忍着焦心如焚强迫自己冷静地听他沾沾自话: “你知不知道?上头对于要肃清的反/革/命分子是有比例要求的。除了像明楼这样的主犯要犯外,与其有关联的全部要从头到尾严查细筛。揪出的反/革/命越多,越能说明此案性质之严重,证实肃反运动的必要性和成功性。” “可问题是,明楼案除了他自己的认罪外,并无其它可靠的揭发指证,也没有牵扯到任何旁人,直到——” 姚正阳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起身走到桌前拉开抽屉,得意洋洋地抽出一个文件夹塞到汪曼春手中。 “朱徽茵。”汪曼春了然接口,轻蔑地直接将夹子掷回桌上。 “还真是稳得住啊!连看一眼都不屑吗?” 短短的错愕过后,一丝恼怒染上了布满阴鸷的眉眼,森森语声字字扎心:“朱徽茵当时,可是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哭着说明楼身上有旧伤,高烧发炎对他很危险,苦苦央求我立刻送他去医院。相比之下,汪大小姐可谓凉薄之至,难怪她要恨你到不惜反戈了。” “而作为交换,你满足了她的条件。”汪曼春反倒暗自微松口气,讽刺地一勾嘴角:“恭喜姚主任又多坐实了一名反/革/命,可谓劳苦功高啊。” “不敢当,只能说初见成效而已。” 姚正阳口上谦和,神态却极是倨傲自矜,饶有兴致地伸手在文件夹上敲着:“朱徽茵肯写材料才只是个开始,汪小姐的历史想必还大有可挖。如果,我把这些递上去……” “姚主任何必搞得这么麻烦?”汪曼春不由冷笑:“想给我也套上劳改服去挖河,请便吧。” “哪里哪里!汪小姐这样的金枝玉叶,我怎么舍得?” 姚正阳连连摇头,唇边笑意诡谲:“我是在想,病中的明楼若接到你也被打成反/革/命内奸分子的消息,会怎样呢?” “姚正阳!” 这声怒喝响起的同时,一片锋利的刀刃已然抵在颈侧,还未及收起笑容的人突地瞳孔紧缩,一时惊恐到手足瘫软无法反应。 “你最好弄清楚,明楼可是你的主子们点名要的。拖到现在还没有定案,因为他们还要利用他,去扳倒更强劲的对手呢!明楼在你手里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的政治生涯就到头了。那时候,即使把我也三层镣铐地锁起来,我保证,自会有别的人来找你偿命!” “汪……汪小姐,有话好说……”姚正阳咽着口水颤声叫:“明楼他好好地在医院哪!” 见汪曼春闻言面色稍霁,他终于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战战兢兢地拨开紧贴在颈动脉的刀片,连连道:“真的,真的。不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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