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伴随着闹铃声响,付念在柔软的被窝里三百六十度翻滚,把被子蒙在头上嘤咛两声,顶着一头乱毛支起上半身,机械地换衣洗漱,全程没有睁开眼。 走出房门的时候,付妈妈正在给她榨豆浆,听到身后的动静,忙碌的双手不停,快速偏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惊奇,“难得见你周一早上能不用人催就能起来。” 付念坐在餐桌上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餐,依靠混沌的脑袋,嚼着包子含糊不清道:“今天学校里有领导来检查,老肖嘱咐过不能迟到旳。” 付妈妈疑惑道:“你们肖老师回来了?昨天早上我还看他发朋友圈说自己因为暴雨滞留机场呢?” 闻言,付念慌乱地把剩下的大半口包子塞进嘴巴里,胡诌道:“上周走之前说的,昨天班长提醒了一遍。” 这两天医院很清闲吗?还有时间刷朋友圈? “行吧,那你赶紧去,梁阗说不定已经在楼下等你了。昨天下午人家可等了你小半个钟,快迟到了才走的,你睡晚了也不道个歉。”付妈妈虎着脸把收走了她面前放着最后一个流沙包的小碟子,换上刚刚榨好的无糖豆浆,对付念渴望的眼神视若无睹。 付念小口咬着杯壁,鼻子皱巴巴的。她才不是睡晚了呢,那不是因为打搅了他和隔壁课代表的独处内疚吗。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完全是多此一举,人家可不止那么一个姑娘追。 哼,脚踏两只船的人,不值得同情! 付念从付妈妈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小猪包,并成功地在大快朵颐的时候溅了自己的白衬衫一身。 她赶紧回房间换了一件校服衬衫,其间两次系岔了扣子,导致出门的时间和平时相差无几。匆匆忙忙地和妈妈打了招呼,冲出家门直奔电梯。 下箭头被按亮,数字缓慢变化。她正琢磨着楼层不高要不要跑下去,严丝合缝的电梯门开了。 但是空间里唯一的人让她更加不高兴了。 付念扁着嘴,磨磨唧唧地迈进电梯。特意提早了十分钟爬起来,可就是为了避开梁阗的,没想到还是被他撞上了,还不如多睡一会儿呢。 “六点五十五了,还有二十五分钟早自习上课。”少年的声音清润,可能是担心早晨气温低,在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秋季外套,脊梁笔挺,宽肩窄腰,将宽松如睡衣的校服也穿出了八分清俊。 付念不由掀起眼皮多看了他几眼,人摸狗样的,怪不得骗了那么多小姑娘。 她“哦”了一声,语气十分寡淡。 付念和梁阗一起从电梯口走到车棚,再从车棚骑车到学校,在漫长的二十分钟中,两人没有进行任何的交谈,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付老大是拉不下脸先开口的,只是不断用眼神示意梁阗赶紧自我反省自我检讨,她还能再给自己培养了多年的小弟一个机会。 而梁阗心里想的却是没有小饼干,他要拿什么来哄付念,昨晚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觉得利用焦糖的猫命做赌注不太合适。 就在彼此古怪但默契的沉默之下,两人相携到达了学校。 付念又是踩着铃坐在位置上,梁阗比她快了两秒,谁让他的位置距离后门比较近,本来她更近的! 付老大抱着书包,趴在座位上大口喘气。春季作息表竟然是从今天开始采用的,早自习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五分钟。梁阗也真是,身为纪检部的副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 两人七点十分的时候到了校门口,付念规规矩矩地在门口下车推行,心里美滋滋的,难得不用掐着点和年级主任躲猫猫。结果身后一批又一批动物群迁徙,声势浩大如火山喷发,她下意识觉得不妙,和梁阗对视一眼,两腿抡得跟风火轮似的,紧赶慢赶在两位年级主任到达战场之前拽着梁阗往楼上跑。 教室里稀稀拉拉的朗读声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明朗响亮,体质极差的付念也终于在长期总结出的深呼吸放松方法中振作起来。 她把放进包里蒙骗付妈妈的英语书取出来,未免书包挂在椅子上硌得屁股疼。从九年义务教育至今,付念还从来没有把作业带回家里过,早早在学校里就完成了,什么头悬梁锥刺股挑灯夜战寒窗苦读都是演给付妈妈看的。 至于为什么是英语书?当然不会是因为她的英语作文很烂啦,顺手而已。 付念随手把英语课本胡乱塞到抽屉里,双手在高耸的书山里翻找昨天没做完的数学卷子,翻了半天没在印象中的位置找到。 她“咦”了声,收回手,在桌面上轻叩了两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书本摆放格局发生了变化。 昨天晚上明明在贺驰的百般骚扰下遂了他的意放到另一侧了的,怎么又摆回去了?还收拾得这么整洁? 付念狐疑地往田螺姑娘的头号嫌疑人看去,他端坐在位置上,胸距课桌一拳,眼距课本三寸,侧颜清俊温和,随便一拍拿出去就可以当成教科书配图。 付念支着下巴打量他,眼尾平平,和本人的性格一样寡淡,可认真学习的时候,一双黑是黑白是白的眸子好像淬了光,钟灵毓秀。 唉,她叹了口气,没有薛妙妙做背景墙,人看起来都神清气爽赏心悦目很多。 说曹操曹操到。薛妙妙绕着教室走了个圆,给昨晚因为拖延症未能及时上交作业的同学下了最后通牒,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从抽屉下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递到梁阗面前。 教室里混合着高低错落的朗读背诵声,喧闹又嘈杂,付念竖直了耳朵也能没听清两人交谈的内容,梁阗的侧影又挡住了她的视线。付念借着伸懒腰的姿势仰起脖子远眺,绿白交映的纸盒,上面的logo再熟悉不过,三九感冒灵吗? 她皱眉,突然就想起来梁阗早上裹着的秋季外套,转头透过窗口望了望外面艳阳高照的天气。 怪不得捂得那么严实,生病了自己也不注意吃药,等到跟上回一样折腾到医院里去就知道错了,付念愤愤嘟囔了两句,双手在课桌旁边挂着的蓝布包里摸索起来。 付妈妈是儿科医生,在付念很小的时候就给她灌输了“能吃药不打针,能打针不挂水”的观念,家里学校里都常备着一个小药箱,从发烧感冒头痛流鼻涕、跌打损伤腰腿疼痛乃至便秘腹泻过敏的药品都有准备。 离早读下课还有二十来分钟,梁阗是个能忍的性格,再难受也摇摇头不开口。付念却担心自己的小弟把身体折腾坏了,日后没人给她端茶送水捏腰捶腿,冒着被巡查的年级主任发现的危险,溜出教室去给他打热水冲颗粒。 或许是今天的坏运气在早上都耗光了,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可疑情况,亏她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猫着腰。 双脚安全落在教室后门的付念挺直了背脊,还没来得及得意,老肖阴森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又从厕所回来啊?” 早读课跑出去上厕所,付念已经是惯犯了,谁让她到教室的时候就已经打铃了呢。 不过今天还真不是。 她单手背到身后拽了拽马尾,强迫自己咧出一个笑容来,硬着头皮打招呼,躲过了年级主任没躲过老班,“肖老师好。” “看见你我好不起来。” 付念打哈哈,岔开话题,“您不是还在B市调研学习吗?那儿的大暴雨停了?” 老肖凉幽幽觑了她一眼,发际线严重后移的宽额头锃光瓦亮,和两位年级主任有异曲同工之妙,一看就是未来接班人的料子。 “哪儿的暴雨能下一天一夜啊?不早把房子给淹了?” 付念狗腿地点头。呜呜呜,就知道儿童流感高发期她妈怎么可能那么闲刷朋友圈,原来是前天的消息,新闻时效性真的太重要了! 付念一时激动,勾着吊绳的手指晃了晃,保温杯的盖子没盖紧,洒出滚烫的水珠,正好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拧着眉轻嘶了声,咬牙把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压在喉咙里,保持着良好的认错态度。 老肖看了眼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刚想语重心长地说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能骄傲自满/伤仲永的故事”之类劝诫的话,到嘴边又发现这些句子他早和付念说过成千上百遍了,该听进去的早听进去了。他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挥挥手,“进去进去,别再被我抓到了。” 付念脑袋垂得很低,重重点了两下。眼眶红彤彤的,里面两颗硕大的泪珠在低头的瞬间就啪嗒掉下来了。 付念用自己这个星期的鸡腿发誓,她真不是因为被班主任抓到了哭的,谁知道被烫到了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出声的后果就是条件反射泪腺自动出水啊! 看着地面上老肖的影子渐行渐远,付老大这才抬起头来抹了两把辛酸泪。太丢人了,实在有损她英明神武的形象!她探头探脑地望向教室,大家都全神贯注地背诵待会儿要抽查的课文,应该没人发现吧? 付念长呼出一口气,抬起手背,往发红的部位上吹了两下,确定痛感已经消失之后,拧紧水杯,没事人似的往教室里迈步。 路过梁阗座位的时候,刚想学习狗血肥皂剧里霸道总裁的高冷范儿,状若无意地把杯子放在梁阗桌上然后立马扭头走人,突然发现他面前已经有了一个一次性纸杯了,里面盛着二分之一的棕褐色液体,腾腾冒着热气。 付念偏转眸光,落在薛妙妙未盖上盖子的粉色保温杯上,扁扁嘴。也是,她连感冒药都精心准备好了,怎么可能忘记热水。 付念大发慈悲的施舍表情还没摆出来,就被迫强制收回。她深吸一口气,踏在瓷砖上的脚步噔噔响,怨愤极深,楼下九班的天花板上估计掉了不少灰尘。 她摆着臭脸坐在位置上,保温杯在木质桌面上敲得砰响,怒气冲冲鼓腮的小模样正好被姗姗来迟的贺驰收入眼底。 贺驰把背包随意地扔在椅背上,一边在包里摸着什么东西,一边扭头问付念,“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大早上就愁眉苦脸?” 贺驰由外婆带大,说话的语气腔调也多学了江南老派。 气愤之下的付念听什么话都刺耳,冷嘲道:“你才小姑娘,你全家都小姑娘。”自己也就屁大点岁数,叫她小姑娘? 戾气有点重啊。 贺驰耸了耸肩,并不放在心上,从包里掏出一盒芝士巧克力,自己拿了一粒塞进嘴里,剩下的推到付念面前,“巧克力要不要?” 付念斜瞥那拉出一半的盒子,眼神一落在上面就移不开。黑色的底座里盛着金灿灿黄澄澄的长方块,上面一圈焦焦嫩嫩,看样子中间还有流心呢! 付念咕噜噜咽下口水,强迫自己别过头,不行不行,不能吃嗟来之食! 丰富的小表情已然说明一切,贺驰笑眯眯想:意志力挺强,贺潇潇看见巧克力腿都迈不动了。 “真不吃?” 贺驰凑近了点,巧克力含在嘴里慢慢吮着,付念甚至能感受到小方块在他的舌尖旋转跳跃不停歇。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屈服的冲动,嘴唇都快被她咬出血来。 呜呜呜芝士味太香了。 贺驰把付老大的倔强看在眼里,无所谓地撇撇嘴,手臂一揽,盒子就被重新带回了他的桌面。 付念水漉漉的眼睛跟雷达似的黏在上面,沿着贺驰移动的轨迹平移眼珠子。 贺驰把她渴望的神色收于眼底,趁其不备,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小方,满口的芝士香。 付念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皱着小脸,表示自己不满他擅作主张的行为,小嘴却诚实地咀嚼着,没两下巧克力就钻进肚子里不见影儿。 可是—— 她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还没尝见味儿呢!怎、么、就、没、啦! 贺驰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试探道:“再来一块?” 付念没说话,扬着脖子维持自己最后的骄傲,探出来舔舐唇角的舌尖却已经将她的期待展现得淋漓尽致。 贺驰重新把盒子推到她面前,“喏。” 付念绷着脸接过,舌头一触及到上面浓浓的芝士酱就露出了享受的表情,左右腮轮换着感受,誓要让香甜的气息传遍口腔的每一个角落,早把刚才的烦闷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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