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影被月色映照着，像只松鼠一样的在树林里逃窜，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呐喊。 这是第二次，傅云生在商录的眼神里瞧见那样的神色。 那样慌张不安和拼命向前跑的冲劲，比起四岁那年傅云生所见，仿佛被放大了数十倍，如同受惊的夜莺，一眨眼就跑的无影无踪。 这样的商录，傅云生在四岁那年就见过，同样试图逃跑的商录被商老三抓起来，身上绑着麻绳，罚跪在大堂里，身上挨了不少鞭子： “我让你跑，你再给我跑试试。” 在傅云生的眼里看来，那时候的商录更像是马戏团的猴子，被十几双眼睛赤-裸-裸的盯着，也有妇女小声的唏嘘和好心的劝解： “孩子，我们村是穷了些，但你在这里不会饿了你的，商老大家里有的是钱。” 五岁的商录是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他跪在地上，背上的衣服浸透了鲜红的血迹，可是那个眼神，却始终不屈不挠，像是要奔赴沙场的军人，他咬着牙齿，看着说这话的阿姨，眼泪一颗一颗的滚落下来： “我要回家，阿姨，我的家不在这里。” 这里不是他的家，谁也不知道他原本的家在哪里，村里的人和傅云生一样，只知道某一日他被商家老三从外面带回来，从此他就成了商家老大的独儿子，听说，是商录的父亲花了大价钱把他从人贩子手里买过来的。 那时候的傅云生就躲在沈星云的身后，露出半个小脑袋怯生生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困兽，商录咬着牙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村民，目光里藏着恨意和厌恶，像是恨不得把他们撕碎，后来商录的目光和她短暂对视了一秒，她突然间被那个凶狠的眼神吓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惧怕商录的。 那之后的很多年里，这个孩子再也没有逃跑过，傅云生以为他接受了现实，可是伏折的夜莺终有飞走的一天，原本寂静的夏夜，被商录家的这档子事情扰的鸡犬不冷，狗叫声在黑夜的树林里响起来，像是锋利的剑，一瞬间便把黑夜划的鲜血淋漓。 跑到半山腰的傅云生看到自己的爸爸傅大荣也在其中，抱着野果子跟着爸爸的背影往山上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脏也如同这个不平静的夜晚一样狂跳不安，傅大荣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闺女，举着手里的手电筒呵斥她： “死丫头，跟上来凑什么热闹，回家去。” 几句话之间，傅大荣已经和大人们跑上了前面，傅云生脑海里浮起商录中午和自己说再见的那个眼神，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心一横，往树丛里钻了进去，这里地段复杂，两三座大山连在一起，村子与村子之间户户相通，他要怎么才能逃走。 傅云生想起这些，跑的更快，顾不得被树枝刮的生疼的手背和脸颊，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突然之间想要追上商录的步伐，是不舍，还是担心他出事，四岁时留在傅云生印象里的那个画面，跪在地上的男孩子，眼神里埋着恨意和不屈的模样，她一直记得很清楚： “啊——” 在黑夜里奔跑的傅云生突然被人拉了一把，来人抱着她在树林里滚了两圈，最后被那个人捂住了嘴巴，压着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低吼： “你丫想死！” 是商录的声音，她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遍地的枯枝叶，还有浓浓的血腥味。 傅云生被他钳住了手脚，倒在枯草地上，两个人面对面的躺在地上，她的脑袋就埋在他的怀里，对方砰砰砰的心跳声似乎要跳出胸腔，在寂静的夜幕里震耳欲聋。 傅云生也害怕了，不知道今晚是什么理由驱使自己参与了这样一场追逐战，是四岁那年跪在地上的商录，还是昨天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她心跳加快的闭上眼睛，身体哆嗦个不停，鼻尖擦在他的胸膛上，被他胸口的汗渍吃了一惊： “傅云生……” 她睁开眼睛望着抱着自己的那个人，被对方大口大口的喘息晕湿了睫毛，商录的眼睛在月色下闪闪发光，他低着头，吐字清楚的威胁她： “如果今晚我没跑成，回去就打死你！” 随着周围杂乱的脚步声和狗叫声渐渐远去，按住她脑袋的那双手才松了下来，不料刚刚喘了口气，跑远了的狗叫声由远及近，又往他们这边冲过来，商录妈妈的哭喊声响彻云霄： “商录你回来啊，我的儿子啊。” 这种时候要是站起来跑，又免不了一番追逐战，侧着耳朵的商录灵机一动，抱着傅云生往边上的水边滚去…… 傅云生水性极好，把脑袋伸出来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便潜在了水底下，两个人埋在河水里，狗叫声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岸边团团打转，发出呜呜呜的低叫声…… —— 商家在村子里威望极高，不过多久，一传十，十传百，附近小组的村民也牵着自家的土狗上山，如同土匪上山，村子里聚起来的人也越来越多，漫山遍野全是人，树丛里传来的手电筒光影像是繁星，连黑暗都胆怯了几分。 傅大荣身体健壮，很快就跟上商家老大的步伐，递过去一支烟，安慰道： “狗就在前面，没准这小子没跑远。” 像是这样偏远的农村，哪怕山顶上有一条公路，大晚上也不会有车经过，商录这小子不会那么傻的等着大家去公路上抓人，选择在大热天跑，没准就是为了在山里躲到天亮再跑出去。 商家老大颤抖着手，点了两次才把烟点燃，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吸着，傅大荣隐隐看见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里泛着水光，听着老婆在旁边哭喊，商老大怒斥了一声： “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喘口气行不行！” 刘氏止住哭声，颤抖着肩膀抹眼泪，脆弱的像随时都要晕过去一般，有赶来看热闹的女人扶住她，喊她： “刘姐，想开点。” “大哥，前面有情况。”最开始带头跑的商家老三跑回来，“狗儿们全部叫起来了。” 商家老大闻讯，踉跄着跟上前去，大步大步的往前跑着，生怕去远一步就要见不到儿子，直至追到河边，瞥见河水平静，只有溪流的声音，这才不得不摇头叹息，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傅大荣盯着河面观察，忽然瞥见岸边上散落的野果子和傅云生的外衣，又往河里看了一眼，像个贼一样的眯着眼睛弯着腰，当即踏进了水里，用力往水里一抓，从里面捞出个人来。 傅云生没有挣扎，只露出惊恐不安的眼睛看着父亲，上下嘴唇打着颤，结巴的喊他：“爸……爸……” 傅大荣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巴掌扇在傅云生脸上： “商录人呢，这是小孩子该管的事情吗？！” 傅云生抬手捂被打的火辣辣的半边脸，哆哆嗦嗦的直摇头，还未开口，岸边就有人大喊一声： “录小子在下游，快追快追。” 傅大荣把傅云生丢进水里，像一尾鱼一般跟着商录的影子游下去。 傅云生被重新丢回水里，被刚刚父亲的眼神吓到，在水里挣扎了几番才浮在水面上，她寻着商录离开的河边看去，岸两旁明亮的手电筒明暗交织，宛若星辰，一直明晃晃的落在傅云生的眼睛里…… 商录，商录，跑快一些，跑快一些！！！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