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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寻着商录离开的河边看去,岸两旁明亮的手电筒明暗交织,宛若星辰,一直明晃晃的落在傅云生的眼睛里……  傅大荣身形更加矫健,不一会儿就看不到他的身影,很快也有其它的男人脱了衣服跳进水里,接连响起来的狗叫声拉回了傅云生的思绪,她回过神来,又钻到水里,顺着河流一直拼命往下游……心里那砰砰砰的心跳似乎随时都要跳出胸腔,她脑子里想的,却全是关于四岁那年商录的眼神……    “抓到了,抓到了。”  听闻下游有人欢呼的声音,傅云生蓦地停住,浮在水里看着不远处的景象,在那样纤瘦的,孤立无援的商录身上,傅云生再也见不到他昔日的傲慢无礼,她只看到被狂叫的狗和男人围住的商录如同一尾鱼,精疲力尽的倒在河岸边,他趴在岸边喘息,大半个身子还泡在水里,被手电筒光亮映照着的那张脸苍白到毫无血色。  商老三把他拖出水面,不再像四岁那年对他的态度,只是喘着气吼他:  “商录啊,你这个白眼狼啊!”  商录放弃了挣扎,那被河水浸湿的头发紧贴着他的脸,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水,他趴在地上,偏过头往浮在水里的傅云生那边看了一眼。    那样深远的,像是会说话一样的目光,看的傅云生一愣,不安的把目光落到了别处。  商录看她的那个眼神,带着失望和厌恶,像是利剑一样落在她的心尖上。  不是他想的那样,她没有出卖他。    她不知道如何辩解,也不知道怎么替自己解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商录被几个男人簇拥着往村落里走,傅大荣看傅云生还浮在河面上,当即跳进水里,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拽出河面。傅云生这才担心起自己的安危,手脚发软,抱着揪着自己耳朵的那双手,哭着喊道:    “爸,我,我不是……故意的……”  “爸,爸,我错了……”    一紧张起来就结巴的傅云生惹恼了傅大荣,他放了手,把傅云生踢到地上:  “你知不知道,商家在我们村是什么地位,你干什么不好,偏偏去惹商录!”  傅云生倒在荒草地上,肚子疼的卷缩成一只小虾米,她的嘴唇上下打着颤,一句辩解的话也不敢说,她知道傅大荣的脾性就是这样,越解释他打的越凶。    后来还是附近村民来劝架傅大荣才停手,一路把傅云生拉扯到自家堂屋里,一进屋,傅大荣就满屋找他经常教训傅云生的笤帚,傅云生吓得不知道往那里躲,缩在桌子底下不敢出声,闻讯出来的沈星云看傅云生浑身湿透的缩在桌子下,忙去扶她:    “怎么全身都是湿的,快去换衣服。”  “跪着!”傅大荣终于找到笤帚,往傅云生腿上落下去一棍子,傅云生叫了一声,不敢大声哭喊,傅大荣没解气,指着她的脑袋和沈星云说:  “你不知道她今晚干了什么好事,她竟然帮商录逃跑!”  沈星云愣住,一时间竟不敢反驳丈夫,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傅云生,哆哆嗦嗦的护着她:  “行了行了,你消消气,她就不是机灵性子……一定是那小子威胁她的。”沈星云聪明一些,说道这里,又提:  “中午云生去河边洗澡,他还剐不知耻的拿了云生的衣服,他总是欺负云生,云生怎么可能帮他。”沈星云怕傅大荣再打云生,给傅云生使了个脸色:  “快说,是不是商录威胁你这么做的。”    哆哆嗦嗦的傅云生看看沈星云又看看傅大荣,眼睛里红通通的,怎么都不点头。沈星云急的掐她:  “你有什么你就说,你爸爸要生气了!”    傅大荣冷哼一声,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若不是有孕在身的妻子护着,他早就一脚踢下去了,抽完烟,傅大荣干脆说了一句:  “以后别去学校了,你妈怀孕又干不了活,我们傅家没有男人,你在家也充当个下手,女孩子会认字就行!”    傅云生的眼神顿时软了,哀求的看着沈星云。  沈星云大着胆子开口:“大荣,你可是读过书的人,这种观念要不得,现在这个社会,女孩子更要读书。”    傅大荣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读过书吗,你不识字不照样活的好好的,我傅大荣有饿着你不成?”    人丁单薄的母女两斗不过傅大荣,被他一锤定音:  “行了,老子今天火气大,再说话我连你一起打!”    ——  而另一边的商录家,情况却是恰恰相反,在养了十多年的儿子面前,商录的母亲像个卑微的下人,她对着跪在祠堂里的商录哭的梨花带雨,掰着手指头和商录说起自己的好:  “商录啊,你来我们家这十多年,我没让你洗过一个碗,采猪草放牛羊,你是我的掌心宝,我宠你,稀罕你,做什么都把你放在心尖上,商录,你为妈妈好好考虑考虑,我只有你一个儿子。”    商录的妈妈刘氏不会生,可是这个女人命好,亏得商录爸爸一心向她,给她买了个儿子回来。这个女人善良,勤俭持家,却也懦弱,她几乎要跪在商录面前,苦口婆心的劝告:  “你就是我的命,商录啊,你走了……我只有一死了之,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这些话平日里商录的耳朵已经听起了老茧,哪怕现在商家祠堂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商录也依然缄默不语,低着头跪在地上,始终不发一言。    商录的爸爸坐在祠堂门口抽烟,听闻商录不言不语,自己也沉默寡言,一支一支的接着抽,到了后面天光微醺,这一家三口的对峙才算是结束,商老大摸着发麻的膝盖站起来,他看着商录,一夜未眠的眼睛里泛着血丝,低喃的说了一句:    “那么小的孩子,你能跑到哪里呢,商录。”  孩子的世界到底是天真的,他知道他跑不掉,那么小的孩子,没有身份证,没有见过大山外的世界,记不清楚回家的路,哪怕真的离开了烈阳组,也不会有这里好过。    商录那么聪明的孩子,并不是不懂,不明白,是明明知道前路充满迷雾,还愿意一股脑的撞上去。他的心从未属于这里。  商录对这里一点儿也喜欢不起来,他转过身看着出去的商老大,呸了一声:  “我永远不属于这里,永远!”    他嫌弃长不出金子的贫瘠土地,嫌弃里应外合的无良村民,嫌弃……  嫌弃小结巴傅云生。    ——  那晚之后,傅云生再没有去过学校,沈星云答应她一定会找机会和傅大荣说情。可是傅云生迟迟没有等到这个机会,最近正直收割时期,加之母亲生产在即,家里堆积的家务和农活干都干不完。所以六月和九月是傅云生最讨厌的两个月份,作为老大的傅云生,从十岁开始就没少在地里干活,她最近每天的日常都是这样,早上出门,到了中午又要送饭去田间给傅大荣,既没有时间练字,也没有时间温习功课。    路过田间,傅云生耳朵灵,听到有人说起了前段时间发生在商录家的事情,李婶的嗓音一向洪亮,笑起来咯咯咯的:  “怎么可能,怎么舍得打哦,那是心肝宝贝啊,在祠堂跪了两天,老实了,前天刘姐陪着去学校念书了。”  提起念书,傅云生默默的咽了口唾沫,低着头和大嗓音李婶擦肩而过,心中想的却是为什么商录可以继续念书,而自己却要休学的事情:  “云生呐,你妈妈生了没啊。”李婶瞥见从田间路过的傅云生,喊了她的名字,傅云生摇了摇头,走的很快,不喜欢和这些八卦的女人在一起。  “诺,这家就可怜了,没有儿子,傅云生又懦弱。”  “唉,云生是不是几天没去学校了?”  “女娃子念那么多书做什么,嫁个好人就行了。”  “挺可怜的,一个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娃。”  沈星云习惯性流产的事情早就传到了各家各村,谁都知道她家人丁单薄。傅云生越走越快,恨不得把耳朵堵起来,类似于这样的议论,几乎成了茶余饭后田间休息时的话题,她不愿意听,却又不能选择不听。    傅大荣一直在田里收玉米,傅云生到的时候他已经收的差不多,正靠在树底下敲着二郎腿抽烟,瞥见自家闺女送饭来,他的眼睛里泛了些喜悦,吩咐她把玉米背过去,自己则靠在树下继续抽烟。    从田里到粮仓来回要十多分钟,傅云生力气小,背着自己的小竹篓跑了几趟也没挪动多少,累的满头大汗,又不敢休息,只得继续在太阳底下忙活。背着竹篓从李婶身边经过的傅云生又听到商录家的事情,他默默的咬了咬牙齿,开始暗自计较上天的不公,下一趟背玉米,傅云生干脆换了条小路,从田埂上穿过去,绕过了爱说闲话的李婶。    耳根子清净了,傅云生的心里又想起了上学的事情,这几天玉米也收的差不多,晚上母亲一定就能说动父亲让自己上学,她想的入了神,全然没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身影,直至听到身后簌簌的声响,傅云生才放慢了脚步,被山风晃动着枝叶的牵动着神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背着小竹篓窜进了两米多高的玉米地里,一个劲的往前跑。    玉米地里枝叶茂盛,很快就把两个人的身影淹没在其中,傅云生不敢回头看,越跑越害怕,最后被身后的人追上,揪住她的背篓,一手掀翻在玉米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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