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你说陆议?” 陆绩似懒得跟她解释,转身直接往马车走去,孙尚香迟疑一瞬,有些弄不清眼前的状况,想了想,还是担心陆议,想确保他平安无事的念头占上风,遂不再顾虑,干脆果断地跟着陆绩上了马车。 陆绩本意是想她跟在马车旁,没想到她这么迅速地跟了上来,大大咧咧地就坐下,面上有些不自在,往旁边挪了挪离她稍微远些,同时忍不住腹诽。 按常例不都是被救的寻找救命恩人意图报恩吗?这么到他们这儿反了过来?这被救的把救命恩人丢在医馆自己走了,这救人的还想找那个被救的,确定她平安无事才安心。 他本来还猜想,议是救了哪家的窈窕淑女,对人家动了心,这才想找到她,没想到是个不知来历、不知礼数的小丫头,议竟如此挂心她,莫不是毒性未解脑子糊涂了…… * 轩车停在一座不太起眼的大宅前,通常高门显贵的大门都是朱红为漆,鎏金辅首,兽首衔环,门前还会有石狮之类的瑞兽镇宅,而这座府邸前什么彰显门第的装饰都没有,唯有匾额上用汉隶刻的“陆府”二字,古朴厚重。 孙尚香拨开车帘,直接跳下马车,“咚”的一声稳稳落地,看得正在放下车辕的马夫一愣。 这位小女郎的做派有些豪放啊。 陆绩眼角瞥了她一眼,轻撩衣袍,踩着车辕不徐不疾跨下马车。 侍从上前叩门后随即退到一旁,很快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小厮快步迎出来行礼,陆绩淡淡应了声,径直往里走,孙尚香赶紧跟上去。 陆家宅院虽没侯府高大气派,但园内庭台楼榭错落有致,回廊小径婉转迂回,山水花木相映成趣,再急躁的人漫步其中,心也不禁缓缓静了下来,昨夜下的那场雪,更是为这文雅的府邸增添一抹圣洁之感。 走到一处小厅前,陆绩丢下一句,“你在此等候。”便继续往前走,正在欣赏园景的孙尚香脚步一顿,面露诧异,“喂”了一声,想叫住他,陆绩身后的侍从抬手指向小厅,委婉地拦住她,“女郎,请稍候片刻。” 孙尚香撇撇嘴,转身进小厅坐下,等了好一会,那侍从才又走回来,礼貌地微笑道:“女郎,请随小的来。” 转过几道回廊,穿过拱门,终于到了陆议所居的乾惕园,院落不大不小,一瓯绿波微漾的池塘却占大半,庭中遍植翠竹,或一小丛埋于墙角,清幽雅致,或一株株高耸挺拔,苍劲有力,在斑驳白雪的点缀下,宛如竹林仙域。 穿过池塘上的曲折石板路,一方六角凉亭映入孙尚香眼帘,随着她缓缓走近,亭中静静坐着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许是在家养伤的缘故,陆议随意了许多,一根碧玉簪将几绺头发束在脑后,余下的墨色长发披散在素白棉袍上,在雪光的映衬下莫名透出一丝孤寂之感,幸好衣襟和袖口处绣有石青色云纹,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清雅。 他拥裘围炉而坐,专注地看着手中书简,从孙尚香的角度看去,只能见他如玉侧颜,火炉上架着的茶壶咕咕作响,白烟蒸腾间,给陆议周身笼上朦胧光华,他整个人仿佛融入身后的白雪绿竹,俨然一副竹林隐士的古画。 心里堆积的所有不悦、担忧、烦躁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孙尚香不由地在台阶前停下脚步,陆议也在这时,微微偏头看见了她,双眸若清泉洗过的墨玉,光彩浮溢。 孙尚香展颜一笑,快步走进亭中,略带调侃道:“天这么冷,你倒是有雅兴。” 陆议放下书简,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屋里待久了,闷得很。” 两人语气轻松,仿佛是认识许久的朋友一般熟稔。 少年温润柔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驻了片刻,随即收回,带了丝趣意轻笑问道:“女郎今日为何穿得如此……” 今日她借口去徐婧家做客偷跑出来,为了不引起徐府中其他人注意,特地和夏歌换了衣服,她以为他会问为何穿得如此普通,与上次大不相同,没想到,他说的却是…… “单薄。” “嗯?”孙尚香脚步一顿,他怎么总不按套路出牌? 下一刻,耳畔又传来陆议清润而温柔的声音,“冷吗?过来烤火吧。” 她心底一暖,心里对他的好感不由地又加了几分。哪怕她身上有种种不合常理的迹象,他却一句话都不多问,这应该就是真正的君子之交吧,不问出处,不问缘由,我当你是朋友,我便信你。 一个小厮又从屋内拿出一个小独榻,放在桌案的另一侧,陆议指了指坐榻,微笑道:“家里人太过紧张,直接把我当重病之人对待了,女郎莫要见怪。” 两人隔一方桌案坐下,孙尚香脸上笑意收敛,面露愧疚,“你的伤也不轻。” 陆议正垂眸斟茶,听到她略微低落的语气,手一顿,抬眸看向她,温声道:“阿绩担心我的伤势,又不知那晚具体发生的事,若是言语有冒犯,还请见谅。”说着双手将热茶递给她。 孙尚香笑着摇摇头,一手接过耳杯,一手大度地摆了摆,“没有。”上辈子敢怼她的都被她揍得跪地唱征服,而这辈子还没见过敢怼她的人,除非有哪个想不开想看看孙策的霸王戟长啥样。 陆议本也是猜测,因方才见陆绩面色隐有不悦,担心阿绩因他受伤之事而责怪她,见她否认,心下稍安,这才垂眸细细品茶。 孙尚香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热茶下肚,瞬间暖了身子,她放下茶杯,餍足地叹了口气,却见陆议轻闻茶香,微晃手中的漆杯观其茶色,再缓缓递至唇边低头抿茶。 喝个茶都这么优雅,对比起来,自己倒像个糙汉子,孙尚香在心里感慨万千。 陆议不经意间抬眸,见她正盯着自己看,氤氲热气中,她一双含着笑意的水眸显得格外明亮,蓦然让他有些无措,唇角微弯化解尴尬,“女郎为何一直看着在下?” 孙尚香伸出右手撑住下巴,依旧没有移开目光,唇角微弯,笑得格外坦诚:“世家子弟我也见过不少,但在我看来,大多虚有其表,有的连那个“表”都没有,而你,是少有的当得起“谦谦君子”这个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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