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還活着,只要還能見到普照大地的陽光, 深曠的海船旁就沒有人敢對你撒野。 ——《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约B.C10-B.C.8 ———————————分割线———————————————— 现在,一只漂亮的燕尾蝶正为爱神引领着方向。它看上去非常神秘而美艳,黑纱似的翅尖散发着微弱的蓝色光芒。燕尾蝶一直飞往海边,最后停在了岸边翻滚的白浪上。当它试图进入水中的时候,立刻被无情的海水打湿了翅膀,淹死在了海里。它的众多同伴都在附近,它们在离海面近距离处徘徊,即将被卷入泛着白沫的漩涡…… 这就是爱神最后到达的地方——位于雅典城附近的海岸。可以推测特里同的儿子们是从这里入海的。海面上一片死寂,看起来并不像以往那样生机勃勃,没有求/偶的海鸥,没有逐浪的鱼群,更不再有出海的水手。浅海区漂浮着大片绿色或者红色的海藻,散发着轻微的咸腥味。“现在可不是捉迷藏的时候,普绪克。”厄洛斯叹息着踏过凉爽的浪花,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并且手握一把漂亮的斧头——尽管它的黄金制成的手柄已经有些松动,但它仍然可以敲开任何人的脑袋,甚至令地面也产生爱。这是被他束之高阁的武器,因为他不喜欢抡起斧子砍人脑袋,或者说他想区别于他的前辈——创世神厄洛斯而标新立异一番,他从老厄洛斯那里得到它之后就懒得碰它了。当他利用黄金斧头划开水面,正要召唤阿芙洛狄忒的海中使者的时候,铅灰色的海面上稍微有了一点动静,接着开始涌起层层波浪,阿芙洛狄忒的海豚们纷纷向他靠近。 并不仅仅因为他的母亲是从泡沫与海浪中诞生的阿芙洛狄忒,也由于长期以来他自身的所作所为,虽然海中界主们不至于对他区别对待——但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他。 就像对待阿芙洛狄忒那样,在认出了掀起狂澜的闯入者后,海里的小神们也围了过来,他们对他不想有丝毫失礼和怠慢。摇晃着墨绿色胡须的波杜努斯和怀抱着一条比目鱼的萨拉恰跑出来迎接他们的高贵客人;涅柔斯的女儿们老早就瞧见了正在赶往海滩的俊美爱神,便迎着耀眼的阳光扬开她们手中艳丽的丝巾,将它围在脖子上,又将芬芳的海盐洒在拖在脑后的秀发上,梳洗一番后争先恐后地游过来了。还有驾驭着一只海豚的小车夫帕乐蒙,看见爱神拿着一把锋利的斧子,便惊恐万分:“这不是阿芙洛狄忒-乌拉诺亚之子【注1】吗,您过来有何贵干呢?”【注2】 “善良的海之儿女啊,我凭着庄严的斯提克斯河之水起誓,你们听到的每个字都是事实。”厄洛斯把斧子藏在身后,把他的遭遇告诉了面前的海神们。 其实厄洛斯并没有下达什么命令,他现在唯一的愿望是找到特里同的儿子们的住所。但是这种愿望立即得到实现了: 热情好客的迎宾者们尊重爱神的要求,将他引到特里同的皇宫外围,同时也请求他不要动怒,并且表示要帮助他传达旨意,礼貌地要求海神归还其眷属。 忠实的守卫,也就是来自亚特兰提斯的海妖,认识到面前的客人就是小爱神,介于阿芙洛狄忒在海洋中的地位,他对有着天神血统的贵公子礼貌有加,但旋即又铁面无私又地开言: “高贵的天神,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暗无天日的海底?是为了参加主人迎娶新王妃的典礼,还是到这里来实现您日常的乐趣?我,永远的守卫安德门特【注3】,遵守海底的神圣法则,恕我不能轻易放行。无论他享有天神的血统,还是来自泰坦的种族;更无论他是男是女,容貌美丑,年龄几何。” 厄洛斯听了这番话,又泰然自若地回答: “哦,这可真是太遗憾了。那么你,以及你的主人,我想他们可要错过一件有趣的事情了…” “有趣的事情?”忠诚的卫士开始抓耳挠腮,但是为了不至于让对方察觉他的动摇,他依旧紧握他的武器,正襟危坐。 “世间从来不缺乏各种奇闻轶事,这故事,我想善于创作的银弓神福波斯阿波罗听了也要拍手称快。” 言毕,厄洛斯摇了摇头,表示遗憾。守卫站起来,再坐回原位,捋了捋他的蓝色胡须,接着又站起来,如此重复了两遍,他终于无法忍受好奇心的折磨: “这叫我如何是好!没讲完的故事会使我的内心受到无尽的煎熬……啊,如今我画地为牢,正如受难的普罗米修斯,他的肝脏遭受啄食……”海妖跪在地上,他将右手虔诚地放在左胸,开始恳求对方:“我,凭着黑发的波塞冬【注4】的威严光辉,凭着波塞冬尼亚【注5】的母性庄严,以及我的圣神职责,践守承诺,乞求您的告知!” “呃,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厄洛斯慢条斯理地在一旁的珊瑚礁上坐下,这时候他收起了翅膀,双脚变成了装饰着轻纱的鱼尾,快活地摆动着,“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是的,很久之前……那时候有一位年轻的弓箭手,他曾跟随阿尔戈号的英雄们去远征——你知道就是去到一个叫科尔喀斯的地方寻找黄金羊毛。不过他可不是为了满足他的野心,而只是抱着作壁上观的态度上了那艘轻快的船【注6】,并且向一个不幸的女人【注7】射了一箭。当他们回到故乡,也就是那个被射中的女人要和她的情郎私奔的时候,他们制造了一些争斗。弓箭手也想参与那场战斗小试牛刀,结果他发现他拿不动盾牌。这时候眼看天上的乱箭就要向他射来,一位神将现身阻止了他受伤。弓箭手正要道谢,神将却对弓箭手说:‘久违的勇士!我是您的箭靶子,长期以来,只因您从未伤我分毫,今日特来报恩!’” “噢,您讲了一个冷笑活。不过安德门特愿意为您破例。”忠诚的卫士听了故事,心满意足,谁知他的告知已是多余,他的看门的黄金锁早就被某位神的本尊用神箭射穿弄碎,大门被斧子劈开——不,应该说是它们本身不够坚强,爱令它们松懈,爱令它们失守。 看门神察觉到了不妙,尽管十分愤怒,但是他意识到是他拙劣的洞察力带来了麻烦,他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承认自己受到了厄洛斯的捉弄,并且对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刚才那个讲故事的家伙也化作海豚逃之夭夭,于是他只好坐下来,修理他的锁并加固他的防守。“下次,绝不会有下次,即便是神王宙斯站在我面前!”他不敢咒骂爱神,只好发誓再也不听任何故事了,无论它多么有趣。 与此同时海神的宫殿内正歌舞升平,乳香发出好闻的香气,鱼儿跳起轻快的舞蹈,而安菲克勒斯正搂着普绪克向他的客人炫耀,以满足男性的虚荣心。他毫不避讳地要强迫她坐在他的腿上,陪他喝酒,姑娘表示拒绝,但是她并不能躲开他——便被他抓住硬灌了不少酒。接着这喝醉的纨绔子弟,又将普绪克紧紧搂在怀里,作势要亲吻她,并轻佻地撩/开她的裙摆。女子不断挣扎,坐在一旁的特里忒亚终于无法忍受兄弟的荒唐行为,她不禁对他低声警告道: “我亲爱的兄弟,这里不是你的婚房,你应当在你的水晶宝座上端坐好。倘若在座的诸神瞧见你色迷心窍,举止不雅,也定要将伟大的特里同之子嘲笑。” 热情的宾客们哗然又咋舌,谁会拒绝这风流倜傥的宴会主人?得知是特里同的家族钟情的美人,他们向她投去审视的目光,但是旋即,一些惊讶的眼神就像黑暗中闪烁的群星那样,伴随着窃窃私语和交头接耳,令人不安: “这不正是那位厄洛斯的……” “听说是从狄俄尼索斯的酒会上抢来的……” 安菲克勒斯正往喉咙里灌入果酒,他满面红光,得意洋洋,丝毫不在意一切流言蜚语: “我,光荣的特里同之子,承蒙幸运女神的垂青,从阿芙洛狄忒之子手中抢得宝物……” “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一个胖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边跑边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主人认为莽撞的仆人打搅了他的雅兴,便不耐烦地训斥她: “喂,干什么呢!你把特里同的海螺吞到肚子里了?” “是……是的……我有消息要鼓吹。哦,不不,我有消息要禀告。” 言罢,聪明能干的侍女战战兢兢地向主人呈上一封用高级羊皮纸包裹的文书。确切地说那是用官方语言书写的命令函,封面用纯金的玫瑰花瓣和一根璀璨的金色羽毛封口。 “只是一封信而已,您干什么发抖呢!”侍女问她的主人。 “你最好闭上你的嘴。不要多言,把它给我。”安菲克勒斯涨红了脸——也许是因为他酒意正酣,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漫不经心地接过信件拆开,上面写的东西不多,但是在他瞥见上面的内容之后,他开始坐立不安。他回头将腰身纤细的美貌女子注视,每喝一口酒就停下来沉思片刻,实在难以割舍,只好唉声叹气——不知情的人,甚至会以为他害了相思病。 爱与美之子则礼貌地停在城外,携带他的诸多随从和壮观的仪仗队,严防死守。 “噢,我高贵的主人,尽管你教我噤声,我思索再三,仍认为须得将此物呈给你过目。”侍女又从身后拿出一支细长的箭, 来自爱神的信物,它是如此精致:它由纯金打造,箭尾雕刻成玫瑰花朵,花心用宝石点缀,箭杆上镂刻着弧形的叶片;它分量十足,光芒四射,再加上它的箭簇看上去并不锋利,它简直就是一支华而不实的金玫瑰。这漂亮的武器,不知情的人见了它便要嘲笑它的主人,但是它依旧是力量的化身,甚至可以划破水面。这么说吧,非专业人士,只要拿着厄洛斯的箭,就得当心被划到,就像过去的无知少女普绪克一样。 “你应该把它们一次性全拿出来。”愠怒的海之子,他顾及到自己的颜面,又垂下眼帘低声呵斥:“我告诉过你,当心你的皮!” 财迷心窍的仆人吓得一哆嗦,她摸着她的尖耳朵,满脸堆笑: “我年轻的主人啊,您有所不知,这黄金的信物过于耀眼,请允许我试试它的纯度。不过既然阿芙洛狄忒的儿子不如想象中那样蛮横无理,那么他大概有恰如其分的诚意。” “是什么想法令他如此轻率,将武器交入敌手?又是什么诡计,使他得以突破安德门特的防守?他认为他的威逼利诱可以令我妥协?而我却很难应允他的条件,”安菲克勒斯接过金箭,拿在手中仔细察看,但是旋即,他又端起酒杯,嘲笑对方的愚蠢:“十个美貌处/子,哪怕是一百个,我也不换。” 黑发的侍女一言不发,眉头紧蹙,接着又面露欣喜之色:蹙眉源于对厄洛斯的畏惧,欣喜则出于侥幸心理,因为她也洞察了主人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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