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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江南烟雨,淅淅沥沥连着下了好几天,才暖和起来的天又冷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鼻尖盈满湿润。    杭州城外三岔路口旁落着间小茶馆,专供来往车马行人吃茶歇晌。    “二两!”杨老满脸憋红,龇牙咧嘴,拼着老命把桌上的画卷往自己这头拽。    “三两!”柳十七当仁不让,死死把着画卷硬是不肯松手,卯足劲同他杠上。    “二两一钱。”油腻木桌面上,画卷可怜兮兮地朝老杨这头挪了半寸。    “二两七钱。”柳十七瞧见画纸微皱,有些心疼,闭上眼依旧不肯松口。    周围茶客似寻到了乐趣,虽不明白二人究竟在争些什么,还是兴奋得举着茶杯围在他们身边看热闹,更有那赌瘾重的,竟扯了块白布招呼大家伙下注。原本倦意沉沉的茶馆一下子热闹起来。    “二两……五钱!”杨老脸上的褶子都堆到一处,眼珠子几乎要蹦出眼眶,山羊胡子跟着抖动。    “成交!”柳十七松开画卷,大手一拍,交易达成。    杨老一时没收住力,扑腾着双手向后翻去,幸好后头有人帮忙扶着,不然真要摔他个嘴啃泥。    “杨老,掏银子吧。”柳十七满脸堆笑,就连两颗酒窝也写满狡黠,搓着双手绕到他面前。    杨老一口气没喘匀差点昏过去,白了他一眼,扭过身展开画卷,一双眼几乎要贴到画纸上。    柳十七耸耸肩,老神在在地坐在他身旁翘起二郎腿吃茶。当他磕到第五十七颗瓜子时,杨老终于转过身,吹着山羊胡子仔细收拾画卷。    “怎么样?没骗你吧,咱走江湖的讲的就是信用二字。这画呀,它就是折柳先生的真迹。”柳十七挑了挑眉。    “切,信用?江湖骗子爷见多了,也不知你小子拜对了哪路神仙,还真撞大运了。”杨老扎来一记眼刀,一脸不屑地掏出钱袋子,小心抖出几颗碎银数了又数,用力拍在柳十七手上,“爷赏的,拿去置办身像样的行头。”吹了吹山羊胡子,宝贝似的揣好画卷,打伞小跑出去。    银子到手,柳十七也懒得同他计较,点了数遍,乐得跟朵牡丹花似的。捧起茶杯咂摸,明明只是最糙的茶叶沫子,他也觉唇齿留香。    ***    山雨并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加大了气势,远远近近的山峦峰林皆被模糊了轮廓,渐消为无形。避雨的旅人越来越多,本就不甚宽阔的茶馆变得更加拥挤。    柳十七支着头,百无聊赖地打量四周,眼皮子开始打架。就在他马上就要昏睡过去时,旁桌突然传来声兴奋呼叫:“快看快看!对面驿站外头停着的,好像是定安侯薛家的马车。”    定安侯?薛家?    柳十七身上的倦意转瞬消失,瞪圆一双桃花眼死死看向对面。隔着层层雨幕,马车上富丽堂皇的装饰他是瞧不清楚了,可前侧车壁上刻着的“定安侯府”徽记他确是看了个真切。    胸口猛然跳动,一股股热潮上涌,扰得他难受,只得用力攥紧拳头才稍稍平息。    “我可都听说了啊,这回来的,是薛侯爷膝下的二公子薛晗骁。”    “嘶——这名字听着挺耳熟,就是那常胜将军?”    “正是!听说他原本就是皇上的伴读,因着去年千里勤王的功劳,成了皇上的第一心腹,这才二十岁就做了中军都督佥事,正二品的衔!现而今在京城里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以后袭爵了就更了不得了!”    人群开始骚动,大家伙纷纷拥到门口探头张望,两眼睁得圆溜,巴巴盼着那位将军露面。倘若不是这场山雨,或许还真有几分“万人空巷”的意思。    “切。”柳十七不屑地冷哼,坐下来兀自喝茶,爪子却不得消停,在桌面上挠出道道划痕。    “这么大的官,来咱们这干嘛?”    “听我二大爷说,他这回是专程来这替皇上办差,查的好像是……好像是盐务。”    “你二大爷?他不是早进去了吗?”    哄笑声起,柳十七也忍不住笑出声。    “去去去,我二大爷好得很,今早我还见过他呢!他现在就在知府衙内当差,这消息就是知府老爷他亲口说的!”    “知府?盐务?”人群中有人起了兴致,“这下可热闹了,前知府宋大人的事,你们可知道?”    柳十七饮尽残茶,偷偷溜了说话人一眼。    “知道知道,杭州城里谁不知道呀?”身边人哂笑,“就去年夏天的事,宋大人下狱,宋家为赎人,同那大盐商钱家结亲,拿着卖女儿的钱才把人给保了出来,啧啧啧,只可怜那姑娘咯。”    “可不是吗,年纪轻轻的,竟要给那糟老头当小妾,真不知道那宋夫人咋想的?”    “咋想的?这还不简单,钱家钱家,不就是图他家的钱吗?”那人翻了翻白眼,“要不咋说这最毒妇人心?那宋夫人把自己的亲闺女嫁到甄家享福,把宋家二房姑娘嫁给人做妾。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不心疼。”    “可不是吗,谁不知道那宋二是个药罐子,有心救女儿也没这能力。宋老太太也是,本来就在床上病着,经她这一闹,差点真要到阎王爷那报道去。”    “那宋夫人做人虽不地道,可好赖生了个不错的儿子,就那宋则琋,他可是去年秋闱的解元。估摸宋家今后,且指着他翻身呢。”    “诶诶诶,薛二爷这回彻查盐务,会不会牵扯到那姓钱的。”    “没准这回就是冲他来的!哼,那姓钱的不就有几个臭钱吗?一家子都一个模样,从来都只拿鼻孔看人,这回正好杀杀他的威风,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茶棚外雨声渐歇,茶客们的欢笑声反而喧嚣起来,话题也从最开始的薛家偏转到钱家。    柳十七提过茶壶想再泻上一杯,却一滴也倒不出来。嘈杂声吵得他心烦意乱,捏紧茶杯的手松下,无奈轻叹口气,起身丢下两个铜板走了。    ***    雨后山道甚是泥泞,坑坑洼洼,走在上头深一脚浅一脚,稍不留神就是一身泥点子。道旁的杜鹃倒是红得鲜艳,却也因不堪雨水浇灌而可怜地耷拉下脑袋。    柳十七脸上五官揉到一处,将下摆别到腰带上,边咋舌边卷裤脚,踮起脚尖磨磨蹭蹭赶路。    “采姑娘,采姑娘,你等等我呀!”身后一位高高瘦瘦的少年,双肩挂着两包袱,踩泥踏水飞奔至他身旁,弯腰捂着肚子粗喘气,“不都说好了在前头茶馆等我吗?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柳十七低头看了眼身上毫无美感可言的泥点子们,脸色瞬间放下,旋即又笑眯眯朝他勾勾手指。冬瓜以为有要事商量,肃着脸凑了过去,没承想迎接他的却是一顿爆栗。    “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叫我柳十七。什么采姑娘?有哪家姑娘穿男装的?我现在是扬州隆兴镖局的账房管事。”柳十七叉腰,“而你,也不是什么宋家长随,是镖局的正经镖师,记住了吗?”    冬瓜委屈地点点头:“现在这不就只有我们两人么?说漏了也没什么吧?”    “就怕你现在叫顺嘴了,回去后再也改不过来!”    柳十七抬手想再赏他一下,冬瓜连连后退,挺直身板,借着身高优势躲了过去,趁她还没发怒急忙转移话题:“你的画,真换到银子了?”    “呵,那是自然。”柳十七扬起脖子骄傲道,“我都亲自出手了,怎会落空?倒是你,打个盹的功夫也能叫贼盯上,害得我差点饿死在半道上。”    冬瓜更委屈了:“你不也睡着了吗,怎么光说我……”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冬瓜将滑下的包袱往上提了提,有意讨好道,“对亏了十七你,随手画的一幅画都能卖钱,跟着你呀,有肉吃!”    柳十七冷哼了一声,嘴角忍不住上扬:“那是自然。”    “不过……我还是没弄明白?”冬瓜挠挠头,结结巴巴道,“成大哥都说了,这次去杭州查账,你如果不想去他也不勉强,你为什么还……”    “还自己上杆子往火坑里跳?”柳十七双手抱胸,替他说完。冬瓜讪讪而笑,不敢看她。    柳十七也不回答,从他肩上接过一包袱挂到自己肩头,继续提步往前走去。    冬瓜自觉说错话,乖巧学了河蚌,默然跟在她身后。    雨水洗涤后的天空,蓝得近乎透明。    柳十七昂首挺胸,深吸一口气,清冽空气混杂着泥土芳香沁入心脾,叫她身心舒畅。    她为什么要回来?    去年夏天,她好不容易才从甄氏手中逃脱,躲过去钱家做妾的命运,历经千辛万苦,终能借“柳十七”这一名字重获新生,在扬州扎了根,同一群江湖伙伴一块,以经营镖局为生。    这是上辈子,她深藏于心底的愿望,粗茶淡饭,自由自在。    可,为什么回来呢?    因为她的自由,是用予薇的幸福换来的。钱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即便是现在,她时常还会梦到上辈子被唾弃折磨的情景。    甄氏能用别人的人生换取自己的幸福,面不改色心不跳,可她不行。    钱家,予薇……柳十七攥紧肩头包袱,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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