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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府还真是卧虎藏龙,连家仆都这么厉害。”薛晗骁负手立在廊下,面上神色掩在阴影中叫人瞧不真切,语气淡淡却极尽讽刺,“即便是皇城禁军中,恐也难寻出一两个能与之匹敌。”    钱宽吓得一哆嗦,疾步上前行礼告罪:“不是的不是的,是草民治家不严,纵容恶仆行凶,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接着又顶着大肚囊颠颠跑来,亲自将柳十七扶起,嘘寒问暖:“道长可有伤到?要不要我去给您寻大夫?”语气甚是诚恳,简直把她当做自己祖宗一样看待。    柳十七只觉鸡皮疙瘩落了一袖子,干笑着想把手抽回来。    记忆中,钱宽仍是那位往她脸上吐完唾沫还会说是自己脏了他身的死胖子,眼下这份殷勤,她委实消受不起。    哪知那钱宽非但不肯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肥头一转,笑容烟消云散,眼锋狠辣扫过那些个仆众:“你!你!还有你!还不快给柳道长赔罪!”    几个呆木头愣了半晌,显然还未弄清楚情况,可还是噗通跪地,连连告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道长饶命。”    有那么一两个胆大好奇的,趁机偷瞄廊下,却被一股无形压迫感生生吓了回去,背脊发凉,乖乖缩头不敢造次。    “狗奴才,下次要敢再犯,我决不轻饶!”钱宽笨拙地抬脚朝领头男人肩头踹去,奈何人身子骨比他强硬,害他脚下趔趄差点栽倒:“还不快滚!”眼角余光有意无意扫过廊下那人,冲大黑痣使了个眼色。    大黑痣会意,朝他假模假样地磕了几个响头,念了几声错,挥手招呼旁人起身开溜。    柳十七拿衣角轻轻替桂芳拭去额角汗珠,冷眼旁观着这位钱掌柜拙劣的表演。    这就算完了?她可不记得这姓钱的是个护短的主。看着桂芳痛苦的模样,她恨不得揭了这群王八羔子的皮。    “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此事发生在薛某军中,即便带头的是位战功赫赫的将领,薛某也必定按军法处置,怎么到了钱掌柜府上,一切就都变了模样了?”薛晗骁似在同自己碎语,缓步行至钱宽身边,笑容和煦地看向他,目光真诚地等待他解惑。    钱宽眼神躲闪,揪着衣角期期艾艾:“这……这……草民的确疏忽了,日后一定、一定严加管教,整肃家风。”    他本就胖,一紧张更是汗如雨下,织锦衣裳被汗水浸湿牢牢贴在后背,难受得紧。    自他接手家中生意起,就少不得与官府往来。官场上的蝇营狗苟他早已见怪不怪,即便是知府也得卖他几分薄面。    可偏就是眼前这位比他还小十来岁的主油盐不进,任凭他使劲浑身解数都似打在棉花上,连响儿都听不到。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成为皇上心腹。    薛晗骁瞧出他紧张,也懒得同他细辨,怕自降身份,目光路过蜷缩在地的桂芳又回到钱宽身上:“恕在下唐突,府上可是有人染了重病需请大夫?”    钱宽震了震身子,硬着头皮拱手行礼:“他们说的,应是……应是草民的庶母。”    “哦~”薛晗骁故意将音尾拖长,凝眉思索,“百善孝为先,我朝素来以孝治国,就连皇上考量百官时,也是以孝字为首要标准。”    话说到一半又突然顿下,沉默厚重,似泥浆凝固。薛晗骁的话如缕缕丝线悠转散开,细细密密缠绕住钱宽局促不安的心神。    “这……这……”钱宽又急出一身汗,就连衣衫前襟也湿透了。    “明知是府上庶母,便是长辈,理当尊敬,知其病重却又无端拖延着不请诊……”薛晗骁负手踱起步来,轻描淡写道。    落在钱宽耳里,宛如那数九寒天里的冰刀子,一字一句都直往他心坎上扎。就在他被追逼不过,双腿发软直要跪下谢罪时,薛晗骁又笑眯眯道:“这帮恶仆如此行事,分明是要陷钱掌柜您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委实龌蹉,钱掌柜岂能坐视不理?”    突然的峰回路转,不仅叫钱宽怔愣在原地,连柳十七也瞪圆双眼惊愕地看着他。    薛晗骁假装不知,漫不经心地轻挽袖口,语气淡得像这檐上月光:“薛某说的,可对?”    “是,是是是!”钱宽顿时心花怒放,额角的汗珠也随之止住,撑着肥硕的身躯颠颠跑到薛晗骁跟前义愤填膺道,“这帮混账忒不是东西,竟敢欺负到主子头上。罚,一定要罚!狠狠罚!”    旋即又谄媚笑道:“都督的一番话语,言辞恳切,如醍醐灌顶!您放心,草民这就亲自去请大夫替庶母诊病,绝不负孝道!”话音未落,人已溜之大吉。    柳十七暗自咬牙,松了口气,心口还是堵得慌。    她知道,凡事以大局为重,现在就同钱宽撕破脸,对谁都不好。    可她就是气不过,窝囊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打钱家的嘴,可又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她不甘心呀!    出神间,青衫已行至她身侧。还是那副隽秀容颜,高高在上,看人时像隔着层薄纱。    夜风卷来月华,碎在他翩飞的衣襟里,兀自成画。黑眸中有诸般思绪纷繁,只一瞬便收了目光:“没有第三次了。”    柳十七的心颤了颤,倔强地偏过头去,不想让他看破自己眼底的狼狈,紧抿下唇:“放心。”    他今夜帮了自己两次,没有第三次了。理应如此,可为何心里头这般失落?唉,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像他那样嚣张一回。    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下,回头一看,原是桂芳。    “你放心,大夫马上就来。”    “多谢,多谢二位公子出手相救,奴婢……”    见桂芳起身困难,柳十七连忙上前去扶,四目相对,再正常不过。只是桂芳突然瞪大双眼,颤巍巍指着柳十七:“采、采……你……”    遭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柳十七的脑袋登时空白一片,即便背对着某人,也依然能感觉到他刀子似的目光。    赶在桂芳能吐出整句前,她急忙挥手呵断:“踩什么踩!我踩你脚了吗?”边说边朝她挤眉弄眼。    桂芳聪慧,虽不明白她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认识?”    “不!不认识!”    苍白落花打着卷儿自他们中间飘过,尴尬地钻入泥土不愿再探头。    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薛晗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目光从柳十七身上转到桂芳那,又从桂芳那转回到柳十七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甩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滴个乖乖,今夜也忒刺激了点。    ***    虽说这钱家太老爷姬妾众多,可子嗣却不甚绵延,除却长子钱宽,幺子钱默外,便只剩好几房丫头。而今都已嫁人,偌大的宅院也就跟着清冷下来。    再说这两位儿子。钱宽已近不惑,主掌家中经营。钱默则刚满二十,暂于店铺里头学习打点。    对这俩宝贝儿子,当爹的确实毫不偏颇,就连自己身上“贪财好色”的优良品德也不忘平均配给。哥哥贪财,弟弟好色,真真再公平不过了。    翌日一早,柳十七活动着半酸的筋骨出了房门。    先去了太老爷那处请安,得知他老人家还在昏睡,便举着八卦罗盘,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做法,将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小厮唬得团团转,恨不能立刻跪下拜师学艺。    柳十七抹了把额前的汗,悄悄吁出口气,她这个神棍当的,算是对得起祖师爷了吧?    在他们钦佩的目光中,她又煞有其事地教诲了几句,留下几副安神的丹药,托词说要仔细探查内宅,拣几个污秽严重处好好做法,就拔腿溜了。    府上家丁因事先都得了钱宽的吩咐,加之一些添油加醋的耳风,打一丈外瞟见柳十七的人影,立马就躲得远远的,若是躲不及也肃容躬身迎接,跟供祖宗似的供她。    ——听说这个柳道长上头有薛都督撑腰,太老爷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昨夜那几个不要命的冲撞了他,后来都各自领了二十板子,到现在还下不来床呢!    “那柳道长当真神通广大?我怎么觉着他病恹恹的,好端端一男的,非托生了副小媳妇样,能成什么事?”    “哟哟哟,可不敢胡言!可不敢胡言!遭雷劈的!他的神通大家伙昨儿可都瞧见了。听说他是天生的阴命,打娘胎出来后就被送去了终南山修炼,给生生练成了女相,啧啧啧,罪过罪过!”    红墙另一头,神通广大的柳神棍翻着白眼,以头抢墙。造谣不上税,这才是天大的罪过哟!    心里头正为府上的流言纠结,高墙另一头又乍破银瓶,其声之大,震耳欲聋;其音之锐,削骨挫髓:    “姓宋的,你可真了不得!不过是个小小的伤风,昨儿又不是没给你请大夫,怎么今儿就打起库房的主意了?敢偷那千年人参来补身子!”    柳十七登时醒悟,不好,予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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