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是不是来月事了,大早上就开始闹,吵得太老爷都没法子喝药了。” “哎呦喂,你还不知道呀,这事儿城里头都传开了!” “咋回事咋回事?” 一小阵骚动后,梨花簌簌落下,几颗胖脑袋凑到一块围成圈。 “听说二夫人她爹昨晚下狱啦!好家伙,镣子铐子枷子叮叮哐哐,比那更鼓还响。” “啊?这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犯啥事了?” “就昨晚张家摆的那桌酒,大家伙正吃得好好的,突然闯进来一女的,说要告那张敏收黑钱,害死了她男人,两人差点打起来。正巧当时薛都督也在,那姓张的见事情瞒不过去,就起了歹心,招来一波刺客想杀人灭口!” “那后来呢?薛都督没事吧?听说他跟我儿一边大,千万别媳妇没讨上,人就没咯。” “哪能呀!要不那张敏咋栽的跟头?我估摸着他这辈子是出不来了。二夫人现在正为这事上头呢,咱可都仔细着些,没得触她眉头。” “我说那姓张的也是活该!就没他这么办事的,给自己闺女摆酒,摆的还是喜酒,却不请咱钱家人,好歹也是亲家,说出去没得叫人笑话。栽跟头也是他自找的,谁让老天有眼呢?道长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一旁正悠悠晃着二郎腿嗑瓜子的柳十七,冷不丁被人问话,愣了一瞬,旋即嬉皮笑脸道:“在理在理,刘妈妈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风雨没经历过?说出来的话肯定比我这没见过世面的道士在理。” 刘妈妈被捧舒服了,从筐中抓了把果子塞给她,笑嗔道:“瞎说啥呢?吃你的去。” 这几日,柳十七已将钱家的人心拢了个齐全,上至太老爷下至仆役,见到她都笑意盈盈的,全不拿她当外人。就连李氏见了她,也远远绕开去,予薇的日子也因此舒坦好些。 今日阳光极好,落在人身上,冷暖正合适。比钱家的水塘,张家的荷池好了千倍万倍。 昨夜归来后,她深刻反省了这段日子的发生过的事,并得出了一个不容置疑的结论:凡是有水和薛晗骁的地方,都不得靠近,包括水坑! 当然,归来反省的不止她一个,还有那些惊魂甫定的赴宴官员。他们的结论就显得深思熟虑多了:凡是跟张家和薛晗骁沾边的事,都务必远离,尤其是吃饭! 说起来,他们本就与薛晗骁不在一处共事,只听说他厉害,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可说到底还是太年轻,左不过是运气好家世好罢了。况且还是武人出身,常年在军营里头舞刀弄枪,哪里知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好对付得很,也就不太当回事。 再加上他初到杭州后,不是出门踏青就是纵乐吃酒,全然一副世家纨绔的做派,盐务上的事也全都塞给陆远昭去忙活,因此就更让他们生了轻蔑之心。面上虽都客客气气的,背地里却没少嚼舌根。 哪知他不发作则已,一发作便是雷霆火燎之势。 由刺客之事起,随后又查出船舶货物中夹带违禁物,继而牵扯出直系子弟的贪渎案。数罪并罚,审问、定罪、下狱,干脆利落,不出一日就结了案,只待最后起草公文陈递皇上。 听说堂审之时,张敏还狗急跳墙,搬出主家潜国公来压他。薛晗骁也不甘示弱,直接抬出皇上来说话。人家早已急得面红耳赤,可他却至始至终云淡风轻。此等气度,非居上位者不可有,这才叫他们真正见识到了这位少年将军的真颜色。 惊风密雨过后,不管是受罚的还是没受罚的,统统都缩起脖子做人,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成了下一个张敏。 柳道长啃了口果子,砸吧嘴指点江山:非那薛晗骁不识官场路数,而是那些个文官不通兵法。轻敌乃战前第一大忌,人家不过小施计策麻痹你们罢了,一个个竟都颠颠往套子里头钻,能不吃败战吗? 不过,似乎没人注意到,张敏所获之罪中,只盐务一事,半字未提。 几片梨花瓣悠悠转下,正好落在这群谈笑风生的婆子们中间,欢乐的气氛随风漾开,携满梨花的清甜,回荡在整座钱家大宅。 待柳十七吃完怀中的果子,也笑嘻嘻地加入到她们当中。暗黄无光的干瘪小脸上,笑涡深深,双眼甚是明亮。 是呀,老天爷是有眼的,张家倒台后,下一个就是你们钱家了! *** 钱宽被陆远昭以清查税务为由“请去”喝茶的时候,柳十七正在予薇院中作法。 桃木剑还没出鞘,几个小厮就风风火火破门入,朝二人微福礼后,又架着柳十七风风火火离开去。 完了完了,估计是帮薛晗骁誊抄账本的事败露了。他是不是五行克我呀! 当她视死如归地跨进门槛时,正好撞上了两位梨花带雨的可人,朱红配湖绿。 “道长,您开个价吧。”朱红装的李氏见到柳十七仍旧不自在,直截了当道。 “呃……小道……没大听懂?”柳十七为难地挠挠头。没头没尾的,她确实不懂。 “哎呀!就别磨磨唧唧的了!”湖绿装的张氏跺跺脚,挽过柳十七的手急道,“道长,我们知道你同那薛都督交情深,可否帮着去说说情,让他高抬贵手,放过我爹爹。你放心,事成之后,银子不是问题。” “还有……我家老爷,也烦请道长帮忙通通气儿。”李氏抹不开面,假装扶了扶鬓上的发簪。 哦~早说嘛!了解状况后,底气瞬间从脚底板涌起。 “这个这个……” 柳十七捋着“胡子”陷入沉思,时而蹙眉,时而咋舌,时而掀开眼帘打量她们,搅得这对苦命妯娌心如油煎。 “成!我既应承了太老爷要除尽府上晦气,出了事当然是能帮则帮!” 朱红和湖绿的眼睛齐齐亮起。 “不过……” 湖绿的眼睛暗了。 “不过……” 朱红的眼睛也暗了。 “不过……”柳十七的眼睛亮了,闪着的与某种动物同样狡黠的光,“能不能成,小道不敢保证,毕竟……薛都督那人,你们也是知道的。” 妯娌俩的眼睛亮了又暗下,绞着帕子面面相觑。柳十七也不急,不客气地接过丫鬟递给李氏的茶,犹自品得欢愉,人为鱼肉我为刀俎的日子过惯了,一下翻身反倒有些不适应。 “成!只要道长能办妥此事,我们定不会亏待你!”饶是张氏爽快。 “一定一定,小道也有些日子不曾见过薛都督啦……”柳十七笑得神往——是时候同他算算断袖这事的账了。 遂带着钱家老小的希望跑了趟陆府。 *** “薛都督在否?” “不在。” “陆大人在否?” “不在。” “府上厨娘在否?” “……” “到底在不在!” “……在的。” “翠盖鱼翅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要最新鲜的鱼翅最新鲜的草鱼最新鲜的猪肉最新鲜的虾仁但凡有一样不新鲜我就告诉你家老爷还不快去——” 一长串连珠炮唬得小厮眼珠子都快掉下,干张着嘴巴半天找不回声音。 “您……您是?” “小七。”柳十七呷了口茶润嗓子,贼兮兮地凑到他耳边低语,“你可知那晚张家酒宴,薛都督身边跟着的人是谁?” 小厮顿时心领神会,将柳十七上下好一番打量,长得的确清秀,应该就是他们口中传的那位薛都督的相好,于是快步上前,深深一揖到地:“小的这就吩咐下去,请小七公子稍等片刻。” 柳十七捧着茶盏欣然点头,孺子可教也,有饭可蹭也,欣也慰也。 待她吃饱喝足回到钱家已是晚霞千里。 殷红和湖绿早就等不及要见她,却被她称病挡在了门口。 出门前还好端端的,怎么说并就病了呢? 隔着门板,柳十七的哎呦声断续透了出来:“二位夫人还请回去吧,小道今日去的不是时候,正赶上都督发火,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通不说,还挨了顿板子,哎哟……小道无能,小道该死,哎哟……” 毕竟是外男,又伤在臀部,饶是她们俩救人心切也不敢随意闯门,遣人送了药来便悻悻离去。 门板后头,柳十七还在哎哟,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蹙眉揉肚子:嗝,吃多了…… 过了两日,柳十七能下床活动后,她又自请去了陆府,扬言一定要为自己的娇臀和两位老爷讨说法。 妯娌俩听着别扭,觉着这两样怎么都不适合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却无奈形势所迫,打落牙只能往肚里咽,笑盈盈地送她出门去了。 到了陆府,招待她的还是那日的小厮。没等柳十七开口,他就先福礼道:“请小七公子安,今儿两位大人也都不在,不知您这回想吃点什么,我好吩咐下去。” 小兄弟,脑筋转得倒挺快。 柳十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上次那几样菜,我吃着甚好,这回还是老样子。”想了会又补充道:“每样来两份。” 吃不了打包走。 柳十七从侧门回了钱家,先溜去予薇那,将打包的吃食交给桂芳,又改了装束,捂着半张脸转道去找那两妯娌。 “如何?”张氏先一步迎了上去。 “唉,一言难尽。”柳十七半脸苦瓜色,欲言又止。 “你的脸怎么了?” 张氏伸手就要掰,柳十七推脱了好一阵才委屈地放下。这一放可不得了,就连站得离她最远的李氏都惊得倒吸口凉气。 绯红五指印赫然映在上头,根根手指清晰可辨,可见那下手之人的狠辣决绝。一时间,两妯娌心中都闪过一丝庆幸:好在这巴掌不是打在自己脸上。看向柳十七的目光也因此多了几分感激和怜悯。 又风平浪静了几日。确切地说,是柳十七风平浪静的日子,而非张氏李氏的。 张敏仍在狱中,钱宽又因税务上的事情暂收衙内,张家早已是一盘散沙,钱家这头也不好过。 太老爷久病未愈,李氏又不懂经商之道,而那钱默也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各处商铺接连运转不周,不少伙计没能按时领到月钱,聚了一大帮子人上门讨债,闹得钱家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梨花树下,再没了那些爱嚼舌根的老婆子们的身影,柳十七独自一人坐在树下晒太阳,想着冬瓜跟她转述的钱家店铺的热闹景象,心中难得熨帖。 是呀,老天爷是有眼的。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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