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芙蕖……水,要喝水……” 半梦半醒中,柳十七还当自己在宋家,伸出一只白瓷般的小胖爪在空中胡乱抓着。 霉臭味涌入鼻尖,熏皱了她的眉。而下一刻,清淡的沉水香漫来,团在她周围。有人在后头撑着她的背将她轻轻扶起,圈在臂弯中,随后又有清甜甘霖送到她嘴边,渐渐滋润过她干涩的喉咙。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大片天青色闯入眼中,隐约可以瞧见衣领下的精致锁骨,向上是细腻雪白的脖颈,再向上……是一张贱得不能再贱的笑脸。 “嗯?你怎么在我床上?” 柳十七歪着脑袋,因酣睡而晕出的粉嫩堆在脸颊上,似春日绽开的第一枝桃夭,可眼中依旧迷茫。 薛晗骁笑着看她,眼中闪着细碎的光:“是我们的床。” “我们的床?” 柳十七瘪起嘴反复嘟囔,坐直身子四下里张望。昨日的记忆如泉水般涌入,松林里的危机和挑逗,山路上紧紧相牵的双手,还有矮榻上相互依偎的身影…… “奇怪了,我昨夜明明是和衣而睡的,怎么早上醒来,这衣衫就松了呢?”薛晗骁微绞着眉,扯了扯衣襟,旋即又舒展神色,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冲她挑眉,“究竟是何人趁我不备,替我宽了衣,解了带呢?” 柳十七的脸刷地烧成一块红布,错开视线不敢看他。那厮却故意凑近,如炬目光直追着她的眼眸,叫她无处躲闪。 “那个……昨夜你烧得太厉害,我就、我就……替你擦了下汗……”声音越来越小,耳垂却越来越红,跟樱桃似的。 薛晗骁干干咽了咽口水,起身将水囊中剩下的山泉一口仰尽:“起来吃饭吧,都晌午了。” 柳十七跟块呆木头一样,挪到榻边老实穿鞋,穿好了一只才抬头惊道:“什么时辰?” 薛晗骁低低一笑,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已经午时了,傻丫头。你若是再不醒,我就该考虑给你挑个风水宝地,好生安葬了。” 柳十七被掐得难受,拍开他的手嗔了一眼,鼓着气继续穿鞋。 这能怨她么?这几日为了店里的事,她就没歇过好觉。即便得空早早睡下,也是浅浅而眠,哪怕夜里一声猫叫都能将她吵醒。再加上昨日一整天,她脑子里都绷着根弦,没片刻清闲,这才起晚了。 说来也怪,这矮榻上除了稻草再无旁物,又硬又冷,还伴着一鼻子霉味,她却睡得格外酣甜,竟一夜无梦。她正一本正经地思索这矮榻的过人之处,那人却突然丢来一只白胖野兔。 “哪来的兔子?”柳十七又惊又喜。 “刚打的,我的马找回来了,弓箭行囊都在,一样没丢。晨间山里头的空气不错,我就去转了转看看情况,顺便活动活动筋骨。”薛晗骁倚在门上,双手交在胸前,朝前努努嘴,“这家伙跟你一样,我松弦的时候,它睡得正香。不过口渴不口渴的,我就不清楚了。” 柳十七狠狠剜了他一眼,提起兔子晃了晃:“真狠,一箭直取额心。” 薛晗骁张合了两下五指,扯动嘴角苦笑,语调平常,声音低哑道:“不是额心,是眼睛。我原本……是对着眼睛射的。我这手,多半是要废了……” 柳十七的睫毛微颤了一下,传说中能百步穿杨,于敌军团团包围中一箭射杀敌方将领的妙手,竟成了这样。她的心似被人揪起一角,捻了一下。见他低沉,赶忙劝道:“不会的不会的!那是因为你受伤了,等伤好了,别说是兔子,蚂蚱眼睛都能射中!” 蚂蚱? 薛晗骁身子震了震,开始闷闷发颤。她这都是什么比喻呀?不过听着倒是熨帖,暖融融的,跟昨夜揽她在怀时的感觉一样。 “我骗你的。” “啊?” “我说。”薛晗骁大步上前,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我骗你的,我就是对着它额心拉的弓。怎么样?我的准头,还不错吧。” 他心中窃喜,这丫头可真好骗,说什么信什么。旋即又惆怅,这么好骗,可别叫旁人拐了去。 “你!”柳十七抄手就要朝他丢东西。 “这可是今儿的午饭,千万三思。” 三思后的柳十七,咬咬牙,把手放了下去。 “乖~”薛晗骁又笑眯眯地揉了揉她的头,转身出了门,阳光慵懒,步子坦荡,“午饭可就全仰仗你了。” 姑奶奶毒不死你! 庙里虽破败,可幸好厨房尚在,灶台上还架着口积灰的铁锅,旁边零散落着几个木碗,拿水刷了几遍后,勉强算是能用了。 薛晗骁一直在外边喂马,凝神专研着行囊里新塞进来的信笺,直到柳十七喊他吃饭才回去。 “味道如何?”柳十七抬手抹了把面颊上的黑渍,忐忑地揉捏着衣角。庙里并没有调料,柴火也不够,她只能把兔肉丢锅里,配上些采来的野菜慢慢熬汤。 薛晗骁浅尝了一口,眉心突然蹙起,柳十七的心也提了起来。 “咦?竟然熟了?不可思议。”说完便开始大快朵颐。 “……”柳十七眉角抽搐,捧着自己的那份,背过身独自吃去。 合着这厮打从一开始就信不过她的厨艺,觉着她能把兔肉烧熟就很不容易了。亏了她刚刚还费劲心思地到处找寻材料,给汤增味,全白费了! 说话间,薛晗骁已砸吧着嘴,开始捞第二碗。 许是病后身体虚弱,急需调理;亦或许是山间风景宜人,秀色可餐,他竟难得胃口大开。依着他谨慎的性子,便是和至亲之人一块吃饭也从不贪多,只身在外时更是连水都要检验再三才敢喝,眼下他却将满满一锅兔肉都吃干净了。 这野菜兔肉汤味道究竟如何?他也说不清楚。连盐都没放,估计好吃不到哪去。只是后来,他竟再也吃不下别人做的兔肉,即便是宫里御厨亲自掌勺,他也觉着一般,总也少了某种味道。 *** 进山已经两天一夜,山下的情形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现而今薛晗骁有伤在身,倘若他们此时贸然下山,再遇到那伙黑衣人,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因此两人一致决定,再在庙里躲上几日,看看风向再做打算。 柳十七一脸苦瓜相地瞄了眼山下,心中惴惴,店里头的事可怎么办呀?薛晗骁却截然相反,喜得跟什么似的,就好像他们眼下不是在躲追兵,而是在出门踏青。 一等伤口换好药,他就拉着柳十七的袖子晃了又晃:“我再出去转转,天黑前保证回来,你在这好好的,等我回来。” 柳十七不睬他,他便一直腻在身边,话题从东扯到西,又从南转到北,竟一刻也闲不下来,更不让柳十七闲下来。 扯了扯自己毛躁的头发,柳十七转了下眼珠:“去吧,顺便把明儿的早饭也一并带来。” 待倦鸟呀呀呼唤斜阳西归,夜色扯开墨蓝将云霞掩去,乳白月光缓缓爬上树梢重新滋润大地时,薛晗骁才拎着只咕咕直叫的野山鸡信步归来。 方才拉弓的时候用力过猛,左肩到现在还在抽疼。因着昨日高烧,额间的眩晕感未减,可他心里头却莫名欢喜,越靠近破庙越喜不自胜。明明那里没有高床软枕,也没有美食珍馐,有的也只是散着霉臭味的干草,和硬冷的矮榻,可因着她在,所有的不好便都是最好。 他头一次这么殷切地期盼着,自己肩上的伤能恢复得慢些,再慢些,最好能隔三差五地渗出点血,依那丫头的性子,铁定会皱眉替自己担忧。 “丫头,你猜我带了什么……” 薛晗骁甫一跨进小院就忍不住兴奋喊道,可话却堵在了半道上。 庙虽为破庙,无人问津,可院中的一眼泉水却依旧生生不息,自山石之间漏出,潺潺绕过后殿。此间正有一少女着一身青衫坐在圆石上,侧歪着头,半潮的墨发顺势拢到一边,以指为梳,一缕一缕地将长发慢慢梳通。月华淋下,那墨发便似江南每年进贡的缎子般丝滑,隐隐泛着微光,葱白小指穿梭在墨色之间,似舞者轻盈的步子,别有一番娴雅韵味。 “怎么才回来,天都黑了。”柳十七见他无事,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下,低头继续打理头发。 这两日她又是挖土,又是逃命,还要忙着生火做饭,身上早就发痒难受,能忍到现在已属不易。趁着薛晗骁出去,这才寻了个空荡赶紧梳洗自己。 “你……”薛晗骁怔怔看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话说什么。 柳十七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自己,耳根有些发热:“那个……我没有干净衣衫可换,从你那暂时借了一身,到时我洗干净了再还你,你可别怨我……” 要说取衣服的时候,她可费了不少功夫。行囊在马身上挂着,而那马比他主人还不讲道理,老远见着她就瞪大眼珠打起鼻响,马蹄子还时不时扒拉两下地,好似只要她敢靠近,就会毫不客气地将她踹飞。 恰有一阵风刮过,自那汪泉水而来,迎面向薛晗骁拂来,将他此刻的心绪连同道边那些轻飘飘的小花一块送走。手中力道松了,野山鸡趁机挣脱桎梏,扑腾着翅膀在地上咕咕狂奔。 “不怨你。”薛晗骁忽然一笑,眼眸流波璀璨,似载满了浩瀚星河。双脚不由他控制,竟自发地往前走去,停在她面前。手也是跟着失了约束,撩起一缕墨发,在指尖细细摩挲。经过山泉的润色,她发上的气息变得越发清甜馨暖,就像晨曦时分挂在枝叶上的白露一般干净。 女子出嫁盘发,只有在夫君面前才会披下长发,显那一眼娇媚。这么漂亮的头发,可不能叫别人瞧了去。 “就在刚刚,我突然想起了王绩的那首《野望》。”薛晗骁笑着将她的长发绕在指尖,卷起又松下,“从前,我对归隐这档子事最是嫌恶,觉着那是懦夫之举,可眼下我却是要改观了。” 柳十七眨巴着眼静静看他,不知为何,今日的薛晗骁有些不同,温柔得不似他,却叫她心安。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像这样隐居山林,远离世事纷扰,远离朝堂斗争,我出门打猎,而你在家做饭等我,也挺好。” 柳十七突然颤了颤身子,抬头惊愕地看着他,对上他灼热的视线后,又忙不迭错开目光。长睫轻轻颤抖,黑曜石般的眼眸在眶子里左右颤动,像是受了什么惊吓,面颊上微微晕开绯红。 长歌,怀采薇呀…… 薛晗骁不知她心底的弯弯绕绕绕,只当她是在害羞,便笑着转了话题:“要沐浴,怎么也不等我回来?鸳鸯戏水,岂不美哉?” 啊—— 一声惨叫凄厉荡在山间,惊起一阵飞鸟,也不知是人嚎的,还是山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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