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你有何打算?”薛晗骁尝试着动了动手臂,慢慢站起身。蓦地一阵晕眩感袭来,他不得不扶住树才不使自己倒下。 柳十七正忙着拨土掩去地面上的血迹,见他额上突突冒出好些汗珠,递上巾帕,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怎么了?莫非箭上淬了毒?” 薛晗骁深看了她一眼:“是有点,他们也算做得周密,不过还是可惜了,进山前几日,我一直在服用辟毒的药丸。这毒算不得什么,不过冒些虚汗,不打紧。” 柳十七默然地看着他擦汗,心中五味繁杂。该是遇上了怎样的对手才会叫他如此谨慎,是药就有三分毒,那些药丸的药性当真不会反噬吗? 薛晗骁并不知道她心底的情绪,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虚无一点,看似在出神,弹指间却已转过好几个心眼:“今日不能下山。” “山上有间荒废的破庙,因曾经吊死过一个寡妇,没人敢接近,我们可以去那暂避。”柳十七同他想的一样,现在下山无异于自投罗网,夜里山上虽危险,可林深树茂,是最好的藏身处。 “我们?”薛晗骁墨眉飞扬,嘴角挂着丝浅浅的弧度,明知故问道,“你也不下山?” 柳十七掀掀眼皮,狠扎了他一记眼刀:“我又不傻。” 薛晗骁煞有介事地哦了一声,冲她眨眼:“我身上有伤,还损了眼力,不大好行走。” 一旁的柳十七双手交在胸前,笑着看他,静待下文。天晓得他是如何将这三者串联到一起的? “那都督您想如何?” 薛晗骁嘴角含笑,朝她递过手去:“不如你牵着我走?” 柳十七也煞有介事地哦了一声,笑意中隐隐夹着丝磨牙声:“那您还是在这待着吧!”说完还不忘赏他一记白眼,扭头就走。 被冷漠丢下的某人瞅了瞅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悬在半空的手,轻叹一声,默默跟了上去。 山路倒是好走,风景也算秀丽,可以想象出其秋日风光,林间一层翠一层黄连绵卷来,该是如何美艳。 一路走来,柳十七再没遇见那伙山贼,因为他们大抵都成了道边死不瞑目的尸首。殷红涓涓淌了一地,渗入泥土,成了浇灌草木的最佳肥料。看来他们是在追她的路上,与那群杀手撞了个正着。就连身上的伤口都齐齐指向同一方向,干净利落得很。 起初她还能稳住心绪,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逃也似的朝前奔去。可越往后,尸首越多,层层叠叠累在路中,叫人无法忽视。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容不得抵抗,浪花般汹涌而来,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行走江湖,她虽见过各种可怖伤口,却从没瞧见过真正的尸首,这么多的数量,这么□□裸地摆在她面前。身体控制不住颤抖,双脚不自觉后退,惧意如同白绫般慢慢绞上她的脖子,一点一点将她吞噬。好在下一刻,熟悉的沉水香拂来,吹散所有浑浊,将她拥入怀中。 “别怕。”大手覆住她的眼睛,将所有肮脏都遮挡了去,只余周身一亩三寸地的温暖。 薛晗骁能感觉到她纤长的睫毛轻刷在指间,似雏鸟初次振翅,带着不安。怀中的娇软身子不住发颤,一朵桃花般轻弱而娇俏,无一处不招他心疼。 唉,到底还是个孩子。 “叫你瞧见不干净的东西,我的错。”眉宇间厉色尽褪,温柔得像蘸足了一池春水,“闭上眼,我带你走。” 柳十七是真吓坏了,点头如捣蒜,双眼闭得跟河蚌似的,就算此时天上掉金子她也不愿睁眼去看。揪着薛晗骁的袖角,一步步小心蠕动。 走了几步,她是不见者不知,薛晗骁却拧了眉。好端端的衣服已叫她扯得半边塌下,再过会兴许就要泻出春光。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反手握住她的小爪,容不得她挣扎,牵住就走。 薄茧摩挲着柔软,暖意从大手涌入小手,又从小手淌入大手,渐渐升温。 *** 庙不大,只一前殿,和一后殿。有几处围墙已经颓败坍塌,上头挂着枯藤,院中还生着半人高的荒草,木窗朽烂出一股子呛鼻霉味,不过幸好,厢房里的矮榻还在。柳十七撸起衣袖,抱起一捧稻草,拣干净的铺在上头。 薛晗骁绕着破庙仔细巡视了一遍,确认无人后才道:“我出去转转,顺便找些吃食。” 见他脸色越发苍白,额上的虚汗仍旧肆意,柳十七眸子一沉,将他按回到矮榻上,叉腰训道:“还是我去好了,他们本来就是冲你来的,你还用这副身子出去瞎晃荡,别到时候人没回来,骨头都凉了。” 薛晗骁并不听她说,只无比眷恋地轻抚着被她摁皱的衣衫,惋惜道:“我还以为,你要轻薄于我了。” 在一捧漫天飞舞的稻草,和一缕玩味的调笑声中,柳十七愤愤破门而出。 什么人呢这是?一刀捅死算了! 林间的光影一寸寸浅淡下去,昏鸦振翅而起,悠悠抖落一片暮光。 柳十七在林子里晃了好一圈,只摘到几颗果子,见天色擦黑,她放心不下庙里头的那位,不敢多逗留,赶紧回去了。进厢房一看,薛晗骁正躺在矮榻上,面色发红,眉心纠结成疙瘩,衣领被汗水打湿大片。 “都督?” 无人应答。 她心下一慌,丢了果子冲上去,手才触及他的额头就叫灼热弹开了去。 烧得这么严重,还说没事! 又气又急,她赶紧掏出帕子到屋后用山泉水浸湿,帮他擦汗。从面颊到脖颈,再到锁骨……衣衫一点点退下,半副精致身形慢慢显露,如玉琢成,触手生润,她却全无心思体验这一刻的香艳。这个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危机四伏之时还不忘捉弄她的人,现在却恹恹躺在这,生死未卜。 屋外,风声远远近近,偶尔还有一两声兽鸣。她突然害怕起来,想大骂他一顿解气,还想照他心窝狠狠捅上几刀,可所有怨气在她触及他痛苦的神情后都烟消云散。 快点好起来吧,算我求你了。 上弦月泠泠升至半空,将墙上那些纵横盘结的藤蔓晃成一张张落满尘埃的蛛网。屋外,倦鸟扑扇着羽翅掠过夜空,扯开几缕浮云,晕出淡淡青雾。 经过几番折腾后,薛晗骁虽高烧未退,沉沉陷在梦靥中,可眉宇间的神色已舒缓许多。柳十七拿湿布敷在他额头,帮他重新穿好上衣,连衣领都扯得严严实实,生怕再冻着。身上没有带退烧用的药,她只能做到这些,可到底能不能挺过去,她也不清楚。 山里的夜比不得外头,冰凉似水。厢房木门已破败许久,只能虚虚掩着,风儿顺着缝隙钻入,就连她这个身体康健的人都直打哆嗦。 柳十七坐在榻边,看着窗外的月光怔怔发呆。良久,目光陡然坚定,似做了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她脱下靴子,蹑手蹑脚地躺了下来,慢慢贴近那滚热的身体,小心地抱住了他的腰,仔细避开他左肩上的伤口,将脸贴在他胸口,想用自己的体温帮他取暖。 一张不大的矮榻上,两个相互依偎的人。若是放在从前,她还未离家时,估计爹爹的胡子都能给气歪,非把她掐死不可。可她还是不愿松手,在寂静无边、前途未卜的黑暗中,只有一直感受着他那有序的心跳声,才能叫她安心。 *** 夜里,薛晗骁曾醒过一次。 胸口发闷,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叫他喘不过气。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小丫头已将半副身子压在了自己身上,将他当做人肉铺垫,睡得甚是香甜,时不时还吧唧两下嘴。 他有些无奈,想笑又不敢笑,怕惊扰了她的美梦。这丫头,总是赠他惊喜。 矮榻的位子正好,他一抬眼,就能瞧见窗外的月光,皎洁若北地霜雪。可他不知的是,他眼中流溢出的光芒,已叫漫天星斗皆失了颜色。 柔软的触感透过薄衫化在他身上,轻弱的鼻息不断撩拨起他心中的痒意。因着高热,他本就口干,这下更是舌燥异常。 他轻轻抬起右手,搭在她肩头。这一动,刚好带起两人的头发,鬓发相结,呼吸相闻,狭窄的空间内充斥着少女清新甜美的气息,盈在他鼻尖,掸也掸不开,浓的足以叫他忽略掉稻草的霉臭味。他忍不住深吸几口,揽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下一瞬又转了目光,死死盯住那轮月。 这丫头的胆子也太大了,倘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登徒子,她这般撩拨可知会是如何下场?又或者,荒郊野岭,叫旁人发现了去,她的名声又该如何?到时可就真的只能嫁他了。 突然冒出的想法就连薛晗骁自己也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他又放下心来。若她真要嫁人,为何不能是他呢? 那日离开杭州之时,他曾想过,一切随缘。既然老天爷有意再搭红线,那就……不好意思了。 想到这,薛晗骁不自觉收紧右手,嘴角勾起一抹奸笑。 怀中软玉似觉察出了怀抱的变化,嘤咛了一声,皱起双眉。薛晗骁会心一笑,稍稍抬起头,在她额上偷偷印了一小口。 只一口,似有若无,若风过无痕,却芳香嗅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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