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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边人?    枕边人!    三个字轻若鸿毛,转瞬就消散在了风中,可又重于泰山,砰地一声就炸燃起了众人的兴致。面面相觑,皆在彼此眼中瞧见了一颗鲜活跳跃的八卦之心。    尤其是那些常年在街坊四邻中混得风生水起的妇人,几乎在瞬间就还原了两人在那白头山上的事:英雄救美,一见钟情,花前月下,同床共枕,交颈而卧,私定终身,共谱一段郎情妾意的缱绻佳话。    是的,就是这样,绝对错不了,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    否则这目下无尘的高岭之花为何只瞧她柳十七,光是这眼神就能缠绵死半个扬州城的闺秀。还有那手,比一般文人瞧着有劲,又没有寻常武夫的沧桑,堪称完美,而那完美无瑕的手,却只肯宝贝似的捧着那只小胖爪。    在一众殷羡和嫉妒交织的目光中,柳十七如遭雷劈,呆愣在原地,半晌才找回声音:“哪个是你枕边人!”甩开他的手,一蹦三尺高。    薛晗骁看她的眼神越发缠绵入骨,重新执起她的手裹入掌心,搓着她的手背,笑意盎然道:“好了不闹了,适才我都跟你赔了一路不是了,怎么还在生我气?”    柳十七瞠目结舌,试着抽回手,指尖的气力却似流水般泻去,彻底软在了他掌中。乖乖,这厮竟然还会点穴?遇险的时候怎不见你用过?感情学这身武艺都是为了拿来折磨她的?    “若你还不解气,要不……”薛晗骁假惺惺地垂了眼眸,凑到她耳边,语气极尽委屈之能势,声音极低,低到所有人都能毫不费力地听见,向她讨饶,“要不今晚,你在上面?”    众人眼前一亮,成尧川差点绝倒。巷子口的小树枝丫上,叶子簌簌作响,舞得很是抽风。    “我什么时候在过上面?!”    “你不记得了?第一晚,不就是你在上面?”——那夜他高烧昏睡,她蜷缩在旁边,蜷着蜷着……就蜷到了上面。    “那不是!”柳十七脸上红得能滴血,撸起衣袖几欲跃起。    “怎么不是?”薛晗骁大踏步上前,理直气壮道,“鞋袜不是你脱的?衣衫不是你解的?腰肢不是你抱的?如此,怎就不是枕边人了?”边说边轻抚着衣襟,摆出一副很是怀念的表情。    “你!”柳十七张了张嘴,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这些,还当真都是她干的!可是,怎么就成了枕边人了?    “够了!”正当两人梗着脖子吵到最引人兴奋之处时,被冷落在旁良久的成尧川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本也是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江湖好汉,眼下却脸黑如锅底,鼻翼翕张,胸口起伏,俨然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在下瞧公子衣着不凡,非富即贵,而十七她还是个姑娘家,你如此行事,当众毁她清誉,真当我们镖局无人吗?”    浑厚嗓音震响,气势凛然,所有人都跟着噤了声。    薛晗骁脸色微变,枝头的叶子瞬间不敢再抽。悠悠转身,嬉笑无赖的神情就换做了起初的冷漠,虽近在咫尺,却如隔海天之远。    长阶之上,成尧川负手而立,微昂着长颈,勾起一边嘴角睨下。周身气场灼热,奔腾在空气中,似一团无休无止的火。    长阶之下,薛晗骁却同他截然相反,清淡的像一缕天青色的风,浮在寥寥月影中,即便旁人想靠近也只能望而却步。明明是在仰视,却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感觉。    夹在冰火两重天中,众人都觉着下一刻自己便要无声蒸发,其中最煎熬的当属柳十七。旁人并不识薛晗骁的庐山真面目,都以为成尧川在气势上更胜一筹,只有她知道,这厮是个蔫坏蔫坏的主,表现得越是从容,就越是危险。    “薛都……”门里突然窜出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惊喜又兴奋,原是冬瓜。    薛晗骁拳头抵唇,清咳了一声,警示地看了他一眼。冬瓜疑惑地环顾四周,见大家伙都在看自己,眼神说不出的怪。他琢磨过味来,咽了口唾沫,闪到了舌头:“都……都……”    都了半天,终于吐出整话:“都是自己人,这是干嘛。”边说边扯开嘴角,挥手热情地招呼薛晗骁进门。    转身又笑嘻嘻跟成尧川打起哈哈:“成大哥你也赶紧进去歇歇,没日没夜赶了两天的路,换做是我早顶不住了。”    边说边推搡着他进门,侧过身时,眼角余光同柳十七对上。柳十七佩服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冬瓜也挑眉无声回应了一句:包在我身上。    ***    “他是谁?”    软榻上,薛晗骁双手交在胸前,每一根头发丝都坦白写着“小爷很不高兴”。    柳十七掀掀眼皮,将柜子里的被褥抱出,摇晃着送到他面前,“啪叽”丢下:“从进门到现在,您老人家已经问了不下八百遍了,还有完没完?”    “没完。”薛晗骁嫌弃地甩开被褥,坐回刚才的姿势。一抬左手,肩头如过电般抽痛,扯紧了他的眉。    “扯到伤口了?怎么不小心这些。”柳十七心中咯噔,下意思去探他的伤势。    哪知才一俯身,那厮就亮了眼睛,一把拽过她的手,将两人拉近,眼中几分得意,几分倨傲:“你果然还是更看重我。”    柳十七趁他不备,锤了下他肩头,那人啊的一声松了力,她便顺势挣脱开:“我最看重的呀,是我自己。”秀眉一扬,比他更得意,更倨傲。    薛晗骁捂着肩头半缩在墙上,皓齿咬着下唇,笑意从眉角漾到眉梢,目光一瞬不瞬地直直看她。肩头的阵痛犹在跟他控诉这丫头的罪孽,可他心底却化开了一池春水。他觉着自己大抵是有病,叫人打了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我渴了。”    “哦。”    “我说我渴了。”    柳十七用力点头,朝桌上的茶壶努努嘴,嫣然笑道:“自己倒。”    榻上那厮瞥了眼茶壶,又看了眼她,怯怯垂下眼睫,扯了扯肩头的衣领:“都说男儿无情,哪知这女儿家狠起来才是最最绝情。睡过就忘,连露水情缘都算不得。”小眼神一飞,载满一腔哀怨,无尽风流。    眼波睇来,柳十七的眉角有些抽筋:“都督还真是……风华绝代,风情万种呀。”镇定,镇定,千万镇定……    那人似犯了戏瘾,演得越发起劲:“想那晚,月色撩人,你环着我的腰,枕在我胸口……”    柳十七耳根开始烧着,狠狠瞪了他一眼,极不情愿地蹭到桌边,提壶斟水。眼下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若是再由他自由发挥下去,只怕还会说出比“枕边人”还要石破天惊的话。    茶水递到面前,薛晗骁却不接,抬眸看她,眼中露出些许失落:“怎么不是你喂我?”点了点自己的唇,笑得暧昧:“这样喂,更香甜。”    柳十七了然地哦了一声:“好啊。”话音刚落,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遏住他的下巴,抄起杯子就要往他嘴里灌。    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薛晗骁的反应,电光火石之间,褐色茶水还未及沾到他的唇瓣,灌茶的人就已被翻身拿下。    床板吱吱呀呀,账上钩子跟着叮当摇晃,茶水横流而出,泅满两人的袖口前襟,待到一切安静下来,榻上已从一人独角戏转变成了两人旖旎。    柳十七还没从天旋地转中缓过劲来,那人却已又将脸压下几分。不到两掌的距离,她甚至能透过那浅淡的沉水香,嗅到他肩头的药味。热气喷在她脸上,他的心就跳在自己胸前。    薛晗骁也被震到,想赶紧起来,可身子却似陷进了一汪汤泉中,如何也舍不得离开。一只手被牢牢压在了她腰下,另一只则被压在了她头下,勉强能动。他试着抽手,正好带起了她束发用的发带,墨发哗啦散开,娟娟流淌在他指间,缎子般光滑,隐隐泛着光。    那么近的距离,他几乎能瞧清她脸上细碎的绒毛。清甜的气息纠缠在鼻尖,薛晗骁忍不住又低下头,将脸埋在她肩头细细嗅了起来。    觉察出他气息的变化,柳十七本就不安分的小心脏彻底失了分寸:“都、都督……您压着我了。”声如蚊蚋,面颊微红。    肩头传来一声轻笑,胸口也跟着震颤:“好啊,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听了若是满意,便放过你。”    你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柳十七暗啐了一句,无奈回他:“成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之间只是寻常朋友。”依着这厮喜刨根问底的特质,估计还是那问了有八百遍的问题,她便直接答了。    哪知他却笑得更加厉害,趴在她肩头就不动了。    “你笑什么?”柳十七抬手就要锤他,却被他精准地握住了腕子。    薛晗骁抬起头,直视着她的眼睛:“不是这个。”    “什么?”柳十七惶惑地蹙起眉头。    “我想问的是,”薛晗骁抚上她的眉间,想揉开那抹褶皱,“我,是你何人?”低下头,拿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喑哑补充道:“我想听你说。”    柳十七微怔,长睫不自觉扑扇,在眼下打出淡淡弧影。她想逃,薛晗骁却捏起她的下巴,偏不让她逃:“丫头,你素来聪慧,可有些事并不是靠小聪明就能分析出来的。只此一问,不谈利弊,只问真心,你的心。”    他是她何人?    上辈子的仇人,这辈子的冤家。说来也都不过只是,陌生人。    原以为她这回也想以沉默躲开他,心底是意料之中的失望。刚想起身,她却抬了头,眼神无比平静地看定他:“都督您是……”    “十七姑娘,大事不好啦!”    一声疾呼伴着猛烈砸门声落下,打破所有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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