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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间内,柳十七探头偷偷打量正堂里的情况。    从来冷清的地方如今却挤下了大半屋子的人,除开成家的长辈耄老外,还有好些地方上德高望重的乡绅。一扭头,发现本地的通判老爷也在,后头还跟着两个录事,正和那成尧山吃茶谈笑。边上传来几缕婴儿的啼哭声,仔细一瞧,竟是成尧山家的媳妇王氏,正抖着怀中的襁褓哄娃娃睡觉。    柳十七心中一冷,看来这厮今日是有备而来,回头轻轻道:“成大哥,会不会有事?”    成尧川瞧见这架势,也不敢笃定今日自己能否守住镖局,可偏头见到她秀眉轻蹙,一脸关切的小模样,心头一暖,不安也散了大半:“无妨,哪怕是为了你,我也要尽全力保住这间店。”    宽厚的手掌伸至她头顶上,才落了一半,面前的可人儿就猛地向后缩去,叫他扑了个空。    “成兄弟还是该多多为自己考虑,我们这些外人即便操碎了心,也不能亲自替你使劲。”    天青色身影不知何时突然出现,抓着柳十七的胳膊将她拽到自己身后,好似老母鸡护着刚破壳的小雏鸡。嘴角挂着丝毫无温度的笑,声音极尽冷淡疏离,故意将“外人”两个字咬得极重,生怕他听不见似的。    外人?    成尧川的脸倏地拉了下来,微微昂起下巴睨他:“我与十七相识已两年有余,共进共退,店中上下也都将她视作自家亲人,如何就成了外人了?倒是阁下您,同我们萍水相逢,交情也不过十日,倒真真是个外——人——”    柳十七愣在原地,眨巴两下眼,不敢相信地看他。相识已两年有余?她明明才来了半年呀……    饶是薛晗骁镇定,听他反复强调他们二人间的情意绵绵,而自己才是那个外人,也不禁一股气上涌,笑容随之放大,冷得足以冻死一头牛:“哦?那就委实可惜了,竟白白枉费了两年光景。”——要是给他两年,估摸着现在孩子都能扛枪跟他一块上战场了。    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活像两只斗鸡,撑开翅膀非要战上三百回合才肯罢休。夹在中间的小雏鸡左右为难,绞尽脑汁想对策,揪掉了好些头发。好在堂内有人催促,否则前头的敌人还没消灭干净,后院就要先起火了。    ***    “在座的各位父老都是族中有名望的长辈,晚辈今日特地请大家来此,就是想请各位代已故家父行裁夺之权,议一议这镖局究竟该归我们兄弟两中何人所有,家事不利,望大家莫要笑话。”成尧川拱手一礼,坦荡磊落,博得众人一致点头。    成尧山掀了掀眼皮,冷嗤了一声,整理好衣冠,满脸堆笑,起身朝四面哈腰作揖。随后挺起身板,从怀中抽出一张纸小心抖开,举起朝众人照照,清咳一声道:“如诸位所见,这信乃家父临终前亲笔手书,白纸黑字,清楚明白地写着要将这镖局传于我成尧山。”    身子一转,又指着成尧川道:“可惜家门不幸,我竟没能发现自家兄弟的野心,店铺叫他抢去了不说,还差点害我一家老小露宿街头!”膝盖一屈,整个人咚的一声笔直跪下,朝着大门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爹!孩儿不孝,孩儿无能,没能管教好弟弟,差点让您这一生心血都落到外人手中,叫您九泉之下也无法安息!”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倘若不是立场相悖,柳十七都恨不得为他击掌称颂。    成尧川豁然站起,步至大堂正中,瞧也不瞧他:“家父的确有言在先,要将这镖局传给兄长。起初几年,晚辈也都恪守教诲,只在店内帮忙打下手。可后来呢?想必在座的各位也都知道,家兄嗜赌成性,不但不好好经营镖局,还差点将祖产都赔进去!”    他边说边抬手指着屋顶:“成家虽算不得什么名门望族,可这些基业也是历经几代人的心血打拼出了的,难道真要拱手送人,只为填补兄长您的过失吗!”接过身旁人递来的册子,朝四周亮了亮,砰地一声砸在了成尧山脚边:“这上头记着的都是这些年晚辈替兄长偿还的赌债,每一笔都详实可查,诸位若心存有疑,大可放心核查!”    这些事早就在扬州城传开,算不得新鲜,四周耄耋也都心知肚明,可仍旧不发一言,瞥了眼成尧山,纷纷垂下了头。    柳十七瞧出不对劲,凑到一旁轻声问:“成大哥好像不大妙。”    薛晗骁却倚着门框,阴阳怪气道:“你们不是相识两年了么?怎么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呃……”一句话噎住了柳十七所有的话语,叫她哭笑不得,这厮至于吗……    见自己一番慷慨言辞后依旧没能调动周遭气氛,成尧川不禁有些心急,强自镇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成尧山抢了先。    “浪子回头金不换。是,我当初确实有做的不妥当的地方,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道还不兴给个悔过的机会?”成尧山手肘搭上他肩头,挑衅地拍了两下他的胸口,“反观弟弟你,你就没有一丝错处?”    成尧川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眼睛坦然道:“还请兄长不吝赐教!”    “成!”成尧山突然调头,朝自家妻儿走去,眼里溢满怜爱与自责,握住王氏的手轻轻拍了拍,深情道,“好媳妇儿,跟大家伙说说,这些年他都是怎么待我们一家的?”    隔着门缝,柳十七清楚地瞧见王氏的手抖了一下。    “弟弟他,他……”王氏目光躲闪,不敢看人。襁褓中的娃娃呜咽了一声,她哄好后才慢慢抬头,怯怯地看着成尧川指责道,“他说了要给我们娘儿俩银钱吃饭,却一个字儿都不曾给过,还是我硬着头皮上门讨要才勉强打发了点。”越说越小声,偷偷溜了眼身旁的丈夫,见他点头才稍稍松气。    “各位都听见了吧!这就是我那自诩高尚的弟弟!可怜我儿尚在襁褓,竟要生生给饿死!”成尧山哽咽,抬手抹了把眼角继续道,“我还记得,当初那妓.子病故时,家母也未曾因弟弟的身份而轻视了他,反而将他视如自出,细心栽培,没承想竟养出了个中山狼!要绝了我们成家的后啊!”    世人皆有怜悯之心,尤其是在听见奶娃娃虚弱的呜咽声后,凛然正气拔地而起,眼刀子锐利,直直扎向那万恶之人,恨不得剜下二两肉。    成尧川不料他竟来了这么一手,原本的计划全部被打乱。加之自己的身世被当众提起,心中更添凌乱。明知他是在胡编乱造,可自己阵脚已乱,额上冷汗突突,如何也憋不出一个主意来。    隔间内,柳十七比他还急,抓住薛晗骁的手一顿揉捏。薛晗骁心中有喜亦有恼,摇头轻声叹了口气。    一旁看了半天白戏的通判老爷捻了捻胡子,得了成尧山的眼神,取过录事早已备好的文书,起身扬手道:“今日时辰不早,我瞧两位该说的都已说清楚,不如就请各位尽早做个裁断,大家也好早些散会,回去同家人一道好生用午饭,如何?”    周遭耷拉着的脑袋瞬时抬起,直勾勾盯着那卷文书,目光晶亮。    “依我看……还是当尊重成老伯临终前的遗嘱,将店还给山子。”    “我觉着也是这么个理。”    “对,是该还给山子。”    ……    拥护声迭起,听得成尧山眉眼飞扬。而一旁的成尧川则脸色涨紫,急火攻心,稳如磐石的身量竟有些晃动。    通判见局势差不离,清了清嗓子:“既然如此,那就……”    砰!    一个不明物体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精准地砸向那通判。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直接被砸中倒地,还咳出了两口血痰。    众人俱是一骇,定睛细看,发现砸来的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凑近辨认,又都鱼似的弹开。是屠虎!黑风寨的山贼头头!扬州周知府的亲侄子!    没等大伙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天上又是一黑。砰地一声,又一人飞了进来,正好砸中那想起身的屠虎。    众人又惊又奇,凑上前一看,下巴都快吓掉了!这干瘦干瘦的身子板,不是那大名鼎鼎的周知府又会是谁呢?    扬州城内最厉害的两个地头蛇同时出现在大堂上,还都是以这副狼狈模样,大家伙一瞬都愣做了泥塑木雕,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抬手,狠狠掐了把脸颊后又哎呦揉了起来,心中咆哮:竟然不是梦!    “属下已将犯人周维,屠虎带到,请都督定夺。”    惊讶间,元青已翩然行至大堂正中,面上波澜不惊,语气平淡若水,对着隔间恭敬行礼。    “大、大胆!竟敢对本官如此无礼!”几名衙役匆匆赶到,急忙将周维搀扶起来,“谁!谁!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本官今日就要了你的命!”    刷的一声,利刃晃着银光架在了他脖颈上,骇得他两股战战,险些栽倒。    “我。”人群后头,一抹天青色慢慢行近,声音疏懒,衣袂飘举,似水墨般清雅,却又叫人莫名移不开眼。    柳十七震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抬头瞅了瞅他悠然离去的身影,对他是何时走开的全然摸不着头脑。    只见人群正中,那人走到周维面前站定,一歪头,整张脸都在笑,唯有眼睛不笑:“在下姓薛名晗骁字彦章,见过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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