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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内,空酒坛子摇晃在桌沿旁,咕噜一声滚落在地。    院子里,柳十七架好梯子,深吸一口气,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屋檐上蹭。    酒宴甚酣,欢笑正浓。几个酒腻子面上涨红,吞下最后一口酒后,跟酒坛子一道摇晃着钻入桌底。    从桌底看去,门外架在檐下的梯子也跟着随风晃了晃。    酒过三巡,有人已醉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还是笑呵呵地捧着酒坛子,走路一摇三摆,逢人就要拼上一拼。    穿堂风携来厅内的酒气,微醺中不甚撞到了梯子,起初一小晃,来后一大晃。    “啊——”    脚底打滑,柳十七张舞着小胖爪子,拼了老命要去扒檐角,可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往后倒去。    就在她闭上眼睛做好屁股开花的准备,正思忖着该如何同睡在底下草木丛中的虫儿们解释自己不是有意扰它们清梦之时,黑黢黢的瓦檐上及时探出一只手,将她稳稳拉住。晶莹光洁的肌肤,如玉铸成,月光淋下,叫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清辉掩了玉肌,还是玉肌偷了银辉。    “唉,四体不勤,五感不灵,真不知你是如何活到今日的。上天有好生之德,古人诚不欺我。”    四体很勤、五感很灵的薛晗骁箕坐在屋顶上,面上眉飞色舞,将她贬得一无是处的同时,牵着她的那只手还不住在她“不勤”的胖爪子上磨蹭地欢实。    “口舌不善,心胸不宽,也难为你还能优哉游哉地在此间饮酒。莫忘了古人还有言,报应不爽,小心登高跌重!”    待站稳梯子,柳十七一把甩开他的手,赏了一记大白眼,执拗着将头撇到一边,扒着瓦片吭哧吭哧地继续她的登顶大业。    一旁看戏的薛晗骁脸上笑容又漾开几分,边摩挲手指边回味适才握住的柔软滑腻,看她笨拙到可爱的动作,一下起了玩心。    他算准方向位置,退了一步,“啊”的一声向后仰去。哪知夜露深重,瓦片滑溜,原本撑在后头的左手一下打滑,扯到肩上的伤,钻心般的疼痛,他又发自内心地“啊”了一声。    柳十七还在跟梯子屋檐做最后的斗争,两声惨叫一下叫她慌了动作,脚底趔趄,也跟着“啊”了一声,张舞着胖爪子飞扑出去。    不偏不倚,同某人的奸笑撞了个满怀。    “美人入怀,岂有不抱之理?”薛晗骁低头蹭了蹭她的鬓发,芳香嗅满。    柳十七知道自己又上当了,怒意突突上涌,蹭的一下从他怀中暴起,扬起下巴示威:“奸臣在下,岂有不掐之理!”说着将两手架在他脖子上,做势欲掐。    薛晗骁低声窃笑,长臂一揽,将她完全拥入怀中。下巴搁在她肩头,笑声荡在她耳边,带着几分酒气:“那也要抱!”    月色摇曳,沉水香氤氲,同这夜间的风露一道纠缠在她身边,轻若游丝,浓似烈酒,虽看不见摸不着,却搅得她心底每个抓挠。    天上是一轮清淡华贵的梨花月,地上是一群嬉笑欢闹的吃酒人,其间是两抹痴缠相拥的人间色。    挣扎了半天,某人终于心满意足地松了手。柳十七急急将他推开,捂着滚热的耳根子退到边上,不敢看他,岔开话题:“今夜的酒明明是大家伙为了谢你特地摆的,你倒好,喝了几杯就躲这来了。”    “我说过,不用谢。”薛晗骁重新拾起手边的酒杯,对着月光轻轻晃了晃,目光一偏,落在她身上,“我只要一份谢礼。”    柳十七心中一颤,白日里漾在风中的粉色花海再次浮现在眼前,她的双颊也不由染上粉色。清辉之下,娇而不艳,媚而不浓。    “明日,我就要回京了。”    不浓不淡的一句话一下将她从旖旎中拉回。她瞪大眼睛,脱口而出:“这么快……”语气中几分惊讶,几分失落。    薛晗骁挑起一边眉毛,往她身边凑去,贱兮兮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柳十七也笑,两眼眯成缝,样子比他还贱:“如何舍不得?明明是巴不得,巴不得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眼皮子底下消失!”    沉默化开,虫儿怯怯低鸣。    薛晗骁晃了晃杯盏,也不生气,只拿一双深邃眼眸静静看她,一抬手将酒仰尽,幽幽吐出两字:“骗子。”    柳十七不笑了,心里闷得慌,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他不再说话也不理她,只顾一个劲地喝酒,无端着恼,上前拉住他的手怒道:“喝这么凶,不知道自己肩上有伤?”说完便夺过酒杯自己喝了,临了还不忘赏某人一个挑衅的小眼神。    辨出他眼中的讶色,她只觉通体舒畅,随即又斟满一杯要喝。杯沿刚搭上唇瓣,身侧突然横来一手,拽过她的腕子,将酒杯强行扯到自己面前。    修长手指顺着她的皓腕慢悠悠滑下,轻而柔,挑起阵阵酥麻,落到她指尖,细细抚摸,仍旧意犹未尽,竟有些流连忘返。最后干脆覆在她手上,裹着她娇嫩的小胖爪将酒杯递到唇边,却还不急着喝。薄唇慢慢贴近,一个错位,温热便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葱白小指,瞬息间,人未醉,手已醉。清醴入喉,唇齿留香。    “无耻!”    柳十七满面通红,拍膝而起,额头暴起几根青筋,起身就要寻梯子下去。一阵脚风突然传来,梯子一晃,吱呀一声落了地。    “呀!没梯子了,这可如何是好?”那人抻了抻腿,捏着下巴做忧思状,嘴角却越扬越高。    “你!”柳十七怒极却又说不出一句话。    “眼下,只好辛苦我,送你下去了。”薛晗骁笑意浅浅,朝她张开手臂。    柳十七似吃了黄连一般,脸色难看得紧,觑了眼下头的高度,心中冷冷发颤,咬着牙狠狠道:“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薛晗骁反手背掩着嘴,轻轻地笑,目光大喇喇看着她,“你站这么远,我可怎么送你?”    柳十七极不情愿地往前挪了几步,站到他跟前,只余两掌距离。    薛晗骁又悠悠地拍了拍自己的肩头,她狠狠回瞪了一眼,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冷风嘶嘶,怒目瞪笑眼。    月华凛凛,怒目瞪笑眼。    虫儿啾啾,怒目瞪笑眼。    ……    “你到底要干嘛!”    “不是你自己抱上来的吗?怎么这会子倒怨起我来了?”    薛晗骁很是享受,柳十七很是崩溃。    “好好好,很好!”夜风鼓荡起衣袖,她缓缓松开双臂,朝着屋檐边上靠近。长颈一扬,眼眸晶亮,丹唇轻勾,两颗酒窝盛满月光。    “你以为,我真的下不去?”说话间,一脚已伸向空处。    薛晗骁整个人忽地一颤,飞奔上前将她紧紧箍入怀中。夜风卷起他的衣袍,浸了满满一袖清泠泠的月光。记忆随风翻涌,依稀回到那日钱府,相似的情景,相同的人。原来打从一开始,他就已中了这骗子的套,从没挣脱过,当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无限怅然中,他忽尔笑起,吹着她鬓角上的碎发轻叹道:“就不能想点新鲜的招数?”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即便瞧不见面容,他依旧能想象出怀中小人得逞后的嚣张模样。    “唉,该拿你怎么办?”    不等柳十七开口,那人已将她打横抱起,携着夜风一道稳稳落在地上,不放手,往前走了几步……还是不放手。    “放我下来!”    “不是要我送你回去吗?这还没进屋呢,怎么放手?”    眼下轮到薛晗骁得逞一笑,柳十七咬牙切齿。    “不用你送!我自己会走!”    “哦?这院子里也有池子,你可想清楚了?”    “……”    几簇合欢随风簌簌落下,为沉郁夜色染上些许娇嫩。薄雾之中,清辉之下,盈盈撑开满园秀色。    ***    晨光微熹,倦鸟未起,有人却已起了。    “为何这么早走?”柳十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木讷地打了个哈欠。    “不喜大把人出来相送。”薛晗骁捋了捋乌骓马的鬃毛,见她小脑袋似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好像随时都会睡去,便玩笑着揉搓起她的双颊。    柳十七吃痛,边叫边拍他的手,捧着小脸瞪他:“那为何还要让我送!”还直接将她从被窝里拽出来,半点道理不讲。    “你同他们不一样。”薛晗骁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容恰似晨光。    柳十七忍不住带上三分嘲,故意打起哈哈:“如何就不一样了?是多了只眼睛还是少了个嘴?”    谁知薛晗骁竟一板一眼地认真答道:“你比他们都凶,可却打不过我。”    柳十七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昏过去,瞌睡虫什么的,早跑得没了影。    此等祸害,还是早走的好!    “长路漫漫,小的就暂且送到这了,都督您慢走,不送了。”胖爪子一握,朝前懒懒拱了下手。    薛晗骁淡笑着点点头,双手交在胸前揶揄道:“这礼,可不是女子该行的。”    “……”柳十七眼皮子一翻,心中将他暗啐了一百遍,扭捏着重新敛衽福礼,“都督路上小心,小女暂先告退。”    女孩清甜的气息化在清晨的微风中,不沾纤尘的干净。薛晗骁看着这样的她,心中既欢喜又怅然,如果她说的是“妾身暂且告退”该多好……    “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柳十七早已不耐,飞起一道白眼扭头就走。除了捉弄自己,他还能有什么事?    可她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薛晗骁一步上前,直接将她扯入怀中,贴着她瘦削的后背垂眸看她,手指把玩着她的发梢。目光流彩,语气温柔,似江南进贡的锦缎:“我喜欢你。”    一语落下,四字轻盈,缠绵在风中,萦绕在耳边,似晨间薄如蝉翼的水雾,清淡得不值一提,却又温柔得叫人无法忽视。风儿卷来远处不知名的白色花瓣,悠悠然飘散转落在他们身边。    心跳如鼓,却辨不出究竟是谁的?呼吸慌乱,也不知是谁先错了方寸?沉水香蔓延,到底沉醉了谁?    “等我回来。”又是四字,低哑在她顶上,伴着鬓上一抹似有若无的吻。    她不回答,薛晗骁便一直这么站着,双臂松松圈着她,也不用力,只要她一轻轻推手就能挣脱。可她到底没有动作,只乖乖站着,任由他拥入怀中。    “嗯。”    一声回应,淡而甜,于青白色天光中,陡然倾倒出大片色彩,翻滚在云端,绚烂在他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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