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训斥之后,底下人都老实了,便是那刘妈妈也瑟缩着眼神不敢乱动,规规矩矩地窝到角落,耷拉着脑袋老实听训。 采薇收回视线,缓缓搁下茶微笑道:“大家伙都是府上的老人,论资历各个都比我足。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这除夕家宴,昨儿我已替你们分配好差事,一会儿念到名字的便自己上前来领,听清楚弄明白自己的活计后,就在自己名字后头画个押。记住,只做自己分内的事,旁的事无需你们管。倘若哪头出了岔子,我便依着上头的红印挨个寻你们问话,若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休怪我不念旧情了。” 下头众人听后反应或有不同,疑惑有之,轻松有之,假笑有之,采薇都一一看在眼里,朝后头摆摆手。 流霜早就准备好,叫人在正中摆好小几,上头摞着一沓纸和朱砂印泥。芙蕖上前执笔而坐,流霜则抱着花名册在旁唱念:“大家先往左边挪挪,一会领了差的就自觉站到右边。夏婆子、何婆子……” 起初大家伙还有些不自在,怯生生地低头互觑,见采薇一直笑靥明媚,自顾自地在喝茶,敛去了适才的冷意,瞧着和气好亲近,心底便稍稍松了口气,将注意力都转向了芙蕖和流霜身上,好奇自己究竟会被指去做什么。 采薇借着茶杯的遮掩,悄悄揉了揉嘴角。丫的,没想到装笑比真哭还累,没得叫她嘴巴抽筋。 日头慢慢转至头顶,终于最后一张押也画完。采薇抖了抖手中厚厚的一沓纸,笑着叮咛道:“大家伙今儿也辛苦,容我再饶舌一遍。如今这规矩都已经给你们定好了,日后哪一行乱了,我便找哪一行说话。到时候可别再跟我提什么旁的规矩,也别说是照谁的吩咐做的,在我手底下办事就要按我的规矩来,都听明白了吗?” 她边说边有意无意地往刘妈妈身上睇去,吓得刘妈妈后背涔涔冒冷汗。 “你们也无需紧张,我也不是不讲理的。差事办得好我自然会赏,若是办得不好,我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罚了你们去。在我手下办事,这些都好商量,只有一点,谁要是违背了,我可绝对容不得。”采薇起身盈盈走下,眼中瞧不出一丝情绪,目光慢慢扫过众人,只看得他们心底发毛,“心术。” 众人不由都打起了寒噤。 “倘若有谁坏了心术,便是再能干,我也万万留他不得了。” 刘妈妈脸色转了几圈,有话想说,终还是忍住了。她实在想不通,说到底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且还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庶女,究竟哪来的这股子威慑力? 外面日头渐高,这边该吩咐的事也都吩咐妥当,采薇懒懒地挥挥手遣了众人。和煦的笑容只维持到最后一个婆子跨出门槛,她便一下泻了力,揉着酸软的腰去了隔间休息。 *** 明丽的光线透过新糊的茜色纱窗,慵懒地流泻在薛晗骁身上。隽秀的眉眼中,仿佛淬满了九重天的光辉,直晃地采薇面上发烧。藤椅轻摇,膝上随意摊着本《淮南子》,页数却还是她离开前的那页。 “累着了吧。”薛晗骁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帮她捏肩揉腰。 采薇身子倏地僵硬,心中惴惴,前几日这厮也是这副笑眯眯的表情,主动提出帮她揉腰,结果揉着揉着……就揉到了床上。她扭腰想跑,被他一把箍住。 “刚才为什么不罚她?” 采薇缓了片刻,知道这个“她”指的并非刘妈妈,而是刘妈妈后头的朱氏,叹了口气怅然道:“凡事不能做得太绝,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得给她留点面子。” “哼,你是好心,可有些人兴许压根就没想领你这份情。”薛晗骁冷嗤了一句,故意在她腰上用力捏了一把。 采薇倒吸口凉气要躲,那人又搂紧了几分,她只能以白眼表达自己的鄙夷:“索性今儿也算杀过她的威风了,她若是聪明,自然知道以后该如何做,我可不是什么能随便由她拿捏的软柿子。” “可她若是不聪明呢?”薛晗骁挑眉,似笑非笑地问。 “那就……”采薇眼中闪过狡黠,侧过身来,双臂圈在他脖子上,讨好地笑道,“只好请夫君替我做主了。” 这态度的转变叫薛晗骁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心中有几分气,可又不得不承认这甜甜糯糯的撒娇对他很是受用。眼中流光溢彩,嘴里故意凶狠:“好呀,想让为夫给你扮黑脸?” “成吗?”采薇眨着大眼睛,低头对手指,模样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薛晗骁有气又无处发,明明叫她摆了一道,心里却跟打翻了蜜罐一样甜,假意瞪了她一眼:“成!” 冬日的太阳甚是暖和,照在他们身上,似融融氤氲起了一层薄光。想起明日就要照常上朝,他竟生出几分舍不得,忍不住搂紧了她,下巴蹭在她头顶,柔声道:“还有哪处不懂,大可来问我。” “有。” “嗯?” “您的手能消停会儿吗?” 话音刚落,那只本该帮她揉腰现在又开始往她衣裳里伸的大手突然顿下。停了片刻,又更加放肆地往里头钻。 采薇扭着身子反抗,攥住了那只贼手。不料一个不小心,又叫那人在耳垂上咬了一口,缠扭了半天才将他推开:“别闹了,他们都在外头呢!” 薛晗骁兴味地看着她面上的酡红,笑着将她揽回怀中:“好,不闹了。”随即又贴上她粉嫩的小耳朵低语道:“留到晚上。” 酡红烧到了脖子,采薇没好气地嗔瞪了他一眼,赌气扭过头,躺在他身上,闭上眼睛同他一块晒太阳。案几上,熏炉云云绕绕地吐着青烟,周身萦绕着那熟悉的沉水香,他的心就跳在她耳畔,每一下都跳得沉稳,叫她觉得安心。 *** 当初老侯爷吩咐的,这家宴是让朱氏主持大局,采薇在旁边学习边帮忙。可到了具体行事的时候,却变成了朱氏在屋里死死攥着银钱大头,让采薇在外奔波得脚不沾地。 若有人问起,她便扶着腰,一脸歉然地称自己身子沉,害喜害得严重,实在难担大任。总之一句话,要她干活,不可能;可若想拿银子自己干活,还得先请示过她的意思。 芙蕖气得直跺脚:“夫人,那茗烟阁都欺负到这份上来了,你怎么就不生气呢!把所有活都揽过来,从早忙到晚,也没见人夸你一句,到底是为哪般!” 采薇端坐在案前,一边比对菜单账册,一边安慰她:“放心,她眼下是能躲懒,可等到日后她身子真沉起来,她就再也待不住,巴巴要从我手上讨活儿干了。” 芙蕖歪着头,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信了。夫人不是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主,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临近年节,京城里的雪越下越大,采薇早早使了人往各屋多添了些炭,就连下人们也比往年多领了件冬衣。念恩的人毕竟在多数,短短几日,采薇在下人们眼中的风评就已压了朱氏一头。每次提起来,大家都喋喋夸个不停,说能遇见这么个和气的主人委实不易。 北边无战事,南边大团结,宣德帝今年心情甚是不错,提前三天给百官放了假。 是以薛晗骁才休完婚假,又颠颠地回家等着过年,怀中揣着手炉窝在榻上,老神在在地看着采薇忙进忙出,时不时还要揩两下油水。可高兴了没两天,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这日,采薇正忙着同下头的婆子提点银钱上的要项,流霜匆匆来报:“夫人,大少爷回来了,正在前厅同二少爷喝茶。二爷打发我来,说要你收拾收拾出去见见。” 采薇瞬间拧成苦瓜脸,收拾个大头鬼!这厮分明是自己不想见,还非要拉着她一块受罪。 她肚里边暗骂,边让流霜给她换了身家常的鹅黄色对襟褙子,外头披了件轻烟淡柳色系襟纱衣,简单挽了个发髻便去了前厅。 兄弟俩正聊得欢畅,见采薇进来,薛晗骏侧眸打量,惊艳之状在眼底转瞬即逝。 “给大哥请安。”采薇恭敬地敛衽福礼,裙袂不摇,身姿不晃。 “二弟好福气!弟妹果然是国色天香,难怪会叫二弟你日夜牵挂。”薛晗骏笑着打趣,余光扫过采薇,却是一片森寒。 采薇腼腆地低下头,假装没瞧见,这几日她已能熟练地掌握脸红的时机。 “大哥谬赞了,论起福气,我哪里比得上哥哥你这个快当爹的人呢!”薛晗骁笑意盈盈,话说得滴水不落。落在外人眼中,只怕真要觉得这两兄弟的感情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们俩笑得累不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反正采薇看着是挺累的,当然,她觉着自己一直站在那假扮端庄更累。 “对了,我这次从湖州回来,恰好得了对玉如意,成色不错。你们俩的婚礼我是没赶上,只好拿这当赔礼了。”薛晗骏边说边命小厮将盒子打开。 通透的翠色,浑然天成的如意形状,采薇差点将眼睛瞪出来。不急着接过来,先偷摸往上头瞥了眼,见薛晗骁隔着茶杯点头,她才笑着福礼:“谢谢大哥,让您破费了。”眼神示意流霜,让她接手收下。 整个过程,薛晗骏都看在眼里,嘴角的弧度没有变化,可眼底的寒意却更深了一层,就连那颗泪痣都透着冰冷。哼,看来夫妻俩关系不错。 “哦对了,此次回京,我还听说白芍妹妹进宫做了秀女,可有这事?”薛晗骏浅呷了口茶,悠悠道。 白芍进宫了?采薇心里咯噔。 屋子里欢愉的气氛莫名沉重了几分,她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越是如此,她便越要保持自己的温良淑德,仿佛婚前同白芍的那段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人各有志,她既想做那枝头的凤凰,岂是别人想拦就能拦得住的?由她去便是。”薛晗骁耸耸肩,笑得坦荡荡,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谈论一个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采薇不禁想为白姑娘鸣一句不平:遇上这么个绝情之人,真是难为她了。 “也是,枝头就在那,总有人会去攀,不是你,就是我。” 薛晗骏这话说得很有几分深意,采薇私心解读道:这定安侯的爵位就在这,不是你坐,就是我坐。另外还标注上了自己的一番感慨:你们俩兄弟这么阴一句阳一句的,到底累不累呀! 断断续续又聊了大概半盏茶的功夫,薛晗骏起身告辞,采薇的端庄也只堪堪保持到他转身的那一刹那。 “我突然想起了我们俩初次见面时的情景。”采薇揉着脸上僵硬的肌肉,摇头叹息道,“你哥哥瞧着比你可怕多了。” 薛晗骁眼睛一亮:“夫人神目如电,竟没被他的笑容迷惑。”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没被你的笑容迷惑呀。”采薇眨巴着眼睛,笑得似狐狸。至少在某些方面,你们俩兄弟是真的很像! 薛晗骁瞬间板起脸,佯怒瞪她。采薇立时捧出一对小胖爪,乖乖认错。 “他都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也就下过七次毒买过八回凶放过九次冷箭。” 薛晗骁两手一摊,大咧咧回道。目光炯炯,以为她会心生可怜,冲上来抱住自己啜泣,他就可以趁机搂住她的腰一亲芳泽。 他连手臂都展开准备迎接了,却不料这丫头竟只蹙眉拍了拍他的肩,一副很可惜的表情:“你哥哥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她也有好几次,被这人的贱嘴气得恨不得掐死他。 “可以理解?”薛晗骁挑高眉毛,嘴角扯开危险的笑,“那接下来的事,也请夫人理解理解。” 不等采薇反应过来,他就抱起她,确切地说是拦腰扛起她,直接奔回屋子丢到床上。 这几日他顾念这丫头为家宴四下忙碌着实劳累的很,便一直压着身上的火,没怎么折腾她,看现在的情形,再不好好教养一顿,她就要上房揭瓦了。 据流霜和芙蕖回忆,这一晚夫人哭得格外凄惨,事后她们去收拾残局时,她连下床的力气都没了,还是二爷抱着去沐浴的。 夫人本还不乐意,边叫边推他,二爷也不知在她耳边嘀咕了句什么,她立马就老实了,圈着他的脖子乖得跟只猫一样。二爷的心情瞧着倒是不错,还是哼着小曲儿进的净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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