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峰。 正值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元裔困在伏妖斩中，金色的鳞片在阳光照射下泛着莹光，他的瞳孔呈现诡异的红色，却双目无神，空蒙一片。 齐天阁阁主无隐尊者坐立正前，不怒自威。没人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仿佛在一个充满褶皱的核桃上裂开一个口子，奇怪且狰狞，透露着不可掩饰的兴奋与喜悦。 “我齐天阁百年威名，竟险些被你个妖孽毁于一旦。你潜伏我齐天阁多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无隐小小的眼睛眯起“你可还有其他同伴？” 听到同伴，元裔心中一跳，但并未理会。 无隐大手一抬，伏妖斩内对元裔的束缚增强，顿时牵扯这元裔的五经八脉，元裔不禁翻滚着，发出闷哼的轰鸣声。 无隐笑“妖孽，这是菩提峰。是人界与妖界最近的地方，可惜没有人知道妖界入口，你若是能识时务，帮助我们除去你的同伙，我可以以齐天阁阁主的身份保你不死。否则，你将在这里承受我们武林各派的万剑齐戮，你要是受不住，就从此消灭于世间；就算你受住了，也是妖魂重损，妖骨不生，从此非妖非灵。” 元裔抬起头，红瞳乍睁，复敛目不语。 “我再问你，无妄可知道你的身份？”此话一出，下面皆是窃窃私语，人们大多是不相信无妄与妖有勾结的，但也有一些危言耸听者，唯恐天下不乱，大声指责无妄。 元裔空灵的声音透过四面八方传来“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找个容身之所。” 元痕冷笑“笑话，一个妖怪在百年来以捉妖为使命的齐天阁想找容身之所，是你太蠢还是当我们蠢？” “我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是妖，从始至终我只是想要个安身之所。” “哦？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妖？”无隐反问，抬头目光与元痕撞上。 元痕心领神会“师父，当年是无妄师叔带这个妖孽上山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妖，可不代表别人不知道，更何况是无妄师叔，这么说来，多年来无妄师叔对他的偏爱保护，带着两个徒弟闭居虚空殿鲜少外出的行径，还真是细思极恐。” 元裔一时间红瞳猛睁，他尽量冷静下来“多年来试炼池的洗礼，摘星楼每年一次的悟道，以及祖师爷发明的捉妖法器都不曾发现过我的身份，更何况我师父不过齐天阁的其中一个尊者，你这个齐天阁阁主不也没有发现吗？我见阁主的次数可比旁人多多了。难不成我师父就如此厉害？” 无隐稀疏的眉毛挤在一起，脸上的褶皱也挤成一圈，露出了一个阴寒的笑容“无妄确实是厉害，他与我为同门师兄弟，修为在其他师兄弟中一直是佼佼者，况且你与无妄日夜相处，无妄怎么可能对你的身份毫无察觉。要么是你这个妖怪太过厉害，要么从始至终都是无妄的谋划，他故意带你上山，他，背叛了齐天阁！” 元裔红瞳凝滞，心内混沌一片，他低头“我说过，我只想找个容身之所。那么，我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的身份。你们以为，妖真的那么容易对付吗？若是让人随随便便就察觉到我的身份，我会来这里吗？” “你究竟为何要来我齐天阁？”无隐厉声道。 “我与妖族失散，迫不得已在你们这停留。”元裔随口回道。 “哼。妖孽，莫要说些无用的，若不从实招来，就让你见识见识齐天阁的厉害。”元痕一掌过去，掌风震动锁链铛铛作响。 元裔闷哼一声。 “不管我是谁，我从未做过任何有违武林道义的事。”元裔咬牙。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一个妖怪有什么资格谈武林道义。阁主何须废话，见到一个妖就应杀一个，否则他们一有机会就会让我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妖怪的阴险狡猾可不一般，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不如直接动手，到时候他嘶喊得凄凉说不定真能引来同伙，也好让我们一举歼灭。”谢明竹硬声开口。 众人皆附和谢明竹。 “因为我是妖，所以我一定要死吗？”元裔声音很轻，颇有几分无力。 “一个异类，当然该死。”元痕冷冷回应。 “你不死，要我们等死吗？”“阁主赶紧开始吧。”“就是，多说无益，赶紧杀了他才是正事。”下面议论纷纷。 元裔抬头看向众人，众人皆对他退避三舍，其中不乏有见过妖怪的，只是元裔诡异的红瞳让人觉得心内发悸，不敢与他直视，只好躲得远远的；还有些人直接对他怒目而视，一副巴不得赶紧除之而后快的愤恨。 这些就是他的同门，他的师兄弟，他的师叔伯，他的侄徒弟，还有他的朋友……元裔心内一阵冷笑。 “师父，大家说的有道理，开始吧。”元痕请示无隐。 一直沉默的元奂站上前“阁主，无妄师叔还在闭关，元裔毕竟是他弟子，真的不应该通知无妄师叔吗？这……” “师弟莫不是忘了，向来只有齐天阁尊者的嫡传大弟子才能冠以元姓，一个妖怪可没有资格。况且现在没有谁知道无妄师叔的立场，未免节外生枝，早些除去妖怪最好。”元痕冷冷打断元奂。 “痕儿所说的是。”无隐暼了一眼元奂“奂儿还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为好。” 元奂垂目颔首“是。”他退下。 这时，一阵噼里啪啦的火花响彻在四面八方，银光乍现，顿时四周白雾缭绕，伏妖斩上突破了一个小口子，一道小小的身影顺势挤了进去。 青语一把抱住元裔，就在同时，元裔变回人形。 “师兄，我来了。”青语非常激动，有几分颤抖。 “青语，你怎么来了？”元裔惊讶。 “我来救师兄啊，咱们只要逃出这里，然后找到师父就好了。” “你早就知道了？” “嗯，师兄，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当然知道。”青语抱紧师兄，仰着头笑。 “那师父……” “师父是为了救师兄才带师兄上山的。” 元裔顿时明了，心内仿佛枯草遇到春雨，有几分温暖的湿意。他抓住青语的手臂“青语，如今武林的大半数高手都在这，凭我们两个是逃不了的。” “不会的，师兄，我已经休养好了，我可以用真气了……”青语哽咽了。 “青语，我全身筋骨被滞骨索缠绕，无法运功，而你强行突破了师父的封印，身体虚弱至极，根本不可能再使用真气，就算用了也没有什么威力，我们斗不过他们的。”元裔苦笑“蒙你和师父多年照顾，我断不能害了你们。你现在贸然进来救我，不仅会害你自己，还会连累师父，我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元裔正色道“青语，混沌球的迷雾马上散去，到时我会假装挟持你，你，”元裔捏捏青语的脸蛋“一定要用你剩余的全部力量攻击我。” 青语摇头，泪簌簌地流下“不行，不行。师兄我真的可以再使用真气的，你相信我，真的。” 却不曾想，元痕对于突如其来的迷雾最是警觉，动作极快，听力视力也极其灵敏。 “妖孽，你真的以为我齐天阁的人如此好糊弄吗？” 元痕说着，暗念心法，挥剑除去迷雾。 元裔暗道不妙，带着青语想逃出伏妖斩，却全身发软倒在地上。 青语一慌，对着靠近的元痕运用真气打过去。 果不其然，力量根本不够。元痕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呵呵，青语师妹。还说无妄师叔和妖怪没有勾结，一个弟子为妖作乱，另一个弟子以齐天阁弟子的身份救妖怪。”元痕大眼睛溜咕噜转几下，嗤笑道，“你莫不是也是妖怪？” “不是！我师兄也没有作乱！他就算是妖怪也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他还救了我们，元奂师兄，宋习山，文旭旭你们说对不对？”青语恳求地问道。 元奂不作声，宋习山咬牙别过头去，文旭旭支吾半晌也不曾回话。 “青语，你这是要和妖站在一边吗？”无隐威严的声音响起。 “不是妖怪，是我师兄。” 元裔皱眉，攥紧青语的手“青语，你……” “那一并处罚。先加强伏妖斩灵力，困住他们，封住妖怪的妖力。” 齐天阁几位尊者一同发力。伏妖斩内的灵力不断增强，多重灵力荟萃在一起，重叠成一阵阵奇异的光芒。元裔又变成了妖形，本已经被滞骨索牵制，这等灵力来袭，他感觉身体开始被挤压，碾压，他不住地颤抖翻腾。青语根本禁受不住这等压制，身体疼痛地痉挛起来。但她扬起唇角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乾坤移转符，开始念咒。乾坤移转符，可将自身承受的伤害以灵寿相抵，将力量转移到符咒上，并且与世间灵力相合，使力量放大数倍。说白了，就是以命换力。 突然，手中符咒被扫到地上，青语惊地抬头，就看到一双隐忍的猩红的红瞳，那里面泛着晶莹的水光。俩人对视无言，只有某种酸涩的液体渐渐盈满泪框。 元裔突然伏在地上，妖身翻卷，以一副痛得狰狞地姿态请求“阁主，各位师叔师伯，这件事与青语无关，你们放了她，我求求你们，她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了她，求求你们” 谢明兰惊愣地看着这一幕。文旭旭攥紧手心，牙床打着颤，他想上去帮忙。 “阁主，青语在伏妖斩里并没有显现妖形，说明她不是妖，她还只是一个孩子，识人不清、不分黑白这也情有可原，请阁主放了她吧。堂堂齐天阁，断不能伤害一个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的孩子。”元奂半跪地恳求。 无诀停止施法“师兄，奂儿说的对，青语毕竟是个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无隐瞄了一眼四周，眼睛眯了眯，“那便放她出来吧。她也没有资格去承受万剑齐戮之刑。” “师兄……”青语不知道说什么，一直摇着头。 “你，好好照顾自己，等师父回来。”元裔以极低的声音在青语耳边呢喃。 青语被元裔甩了出来，文旭旭赶紧接住了她。 万剑齐戮正式开始。 一把把起飞的剑，快如雷霆，无情冷冽。恢复人身的元裔，犹如一个木偶一般在空中摇荡，身上处处被扎满了剑，一个又一个血窟窿。他的黑发飘扬，上面沾染丝丝妖冶的血红，全身呈现邪魅的血红色，反倒是那双红瞳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失去了光泽。一滴又一滴溅起的鲜血，染红了百树绿叶，润红了十里春风。 青语挣扎着，哭喊着。文旭旭害怕地不敢直视，只一味拽住青语。谢明兰和宋习山几欲停止了呼吸。 四周没有任何异样的动静，无隐苍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最后，元裔没有死，气息犹存。 无隐惊异地望去。 此时，元裔被黑气萦绕，头生双角，脸上鳞片乍现，条条青筋透过血管涌动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眼眸呈现嗜血的殷红，颇有癫狂之态，一感觉到有气息靠近，纵四肢无力动弹，他震天撼地的狂嚎也使人心生惧怕。 青语看到这样的师兄心里着实害怕，但她仍是颤颤地走向元裔。她刚想进入伏妖斩，元裔便猛冲向她，伏妖斩的屏障阻挡了元裔攻击的步伐，青语吓得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上。 众人心内擂鼓四作，害怕的情绪渐渐外露。 “此妖着实厉害，经受万剑齐戮之后竟仍能如此生龙活虎，万万留不得。”点苍派掌门颇为紧张，赶紧提议。 谢明竹阴鸷的目光投注在元裔身上，“据说齐天阁的烈焰魂塔能焚万物。百年前齐天阁元祖就曾用来处置为祸四方的妖物，上一任阁主无休也曾开启过，是否可以再次开启烈焰魂塔呢？” 烈焰魂塔，天生神塔，无人知何时存于世间，只知运作法咒，可开启烈焰之力，其中力量时常外溢，造成草木枯萎，生灵覆灭，百年前齐天阁元祖便封印了此塔。上一任阁主曾寻得阻碍烈焰之力外泄之法，也曾使用过此塔，不知什么原因又再次封印。这些年并未遇到需要使用烈焰魂塔的妖物，遂至今不曾开启。 无隐沉默半晌，捋胡“今夜子时，无诀，无歉随我去开启封印。” 无诀、无歉点头。 “不可以！师兄好不容易受住了这个万剑之刑，你们不能这么对师兄。进入烈焰魂塔，师兄就灰飞烟灭，再也不能超生了。师伯、师叔，求求你们，放过师兄吧，师兄现在根本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啊！”青语双腿跪地，哭泣着求情。 无隐腾地站起来，“洛青语，念你年幼无知，我不曾追究你包藏妖孽之罪，你且安分些，待无妄回来，弄清你们师徒是否叛变，再来处置你。来人，”无隐道袍一挥“将洛青语押入牢笼。元痕，你负责将元裔送入天甲牢，严加看守。此妖不可小觑，切勿松懈。” “是。” “师伯，求求你，不要这样对师兄，不要！师兄也是齐天阁的弟子啊，师伯…师叔…求求你们”青语磕头，哭求着。 前来的人直接拖走了青语，任凭她如何反抗，终究是两手难敌众手，气力消耗过度，也就慢慢晕厥过去了。 元痕是个狠手段的人，费了半会劲成功收拾了暴躁的元裔，并将其拖走。 武林各派前推后挤匆匆离开。 只留下昨日一起去放过河灯的少年，无言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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