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6

青语醒来时已经被锁在铁笼里。　　她的武功修为确实都不行，连真气也是时灵时不灵，师父未免真气反噬，这才给她下了封印。但是作为无妄的徒弟，又经常跟随师兄阅读一些奇门怪志，不至于连个铁笼都应付不了。　　青语从头上解下一根蓝色的丝带，撕开蓝布，抽出一根细铁丝，将其稍稍用力扳折，使顶部弯曲，伸入锁中，三下两下打开了锁。事实上，她因之前受的伤尚未缓和过来，手一直在发颤，不免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一出牢笼，她巧妙地避开了看守的弟子，直接往元痕的住所奔去。　　天甲牢，齐天阁乃至整个武林第一大牢狱，是一座石屋，刀枪烈火无惧，不用锁链关闭，普通的□□根本无用。只有元痕师兄的石玉方能契合打开。　　元痕居于流心殿，虽比不上虚空殿地理位置偏僻，却也算得上与其他殿隔绝较远。流心殿名字倒是雅致，只是殿里颇为冷清。殿内摆设非常简单，除去一概殿中应有的用品，便只有几幅简单规整的笔墨，总感觉缺少些人气。唯一令人觉得温情也只有角落间的一盆紫蓝色的花，开得亭亭俏立。　　流心殿的门并未栓着，里面空无一人，寂静得很。一进去青语顿时觉得一阵冷风飕飕，不知是不是她自己心里害怕的原因。　　青语视线扫了一圈四周，也不管其它，开始翻找各个地方。迟迟找不到，她心里不禁着急起来，突然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元痕定是放在身上了，这可怎么办？　　“青语，可找到自己心仪的东西了？我这流心殿可比不得虚空殿，还真没有什么好东西。”元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正一手拿剑，抱胸，一脸似笑非笑地睨着青语。　　青语吓得连连后退。她低下头，咬唇，揪着衣角，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这株紫花挺好的。”青语随手指着身旁的那盆紫蓝色的花。　　元痕眼眸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消去。“是吗？你喜欢？”不知为何，这话就直接出口了。　　青语惊讶，她本以为元痕会直入主题，这是要干嘛？　　“算不上喜欢，就是觉得它好看。”无关痛痒的问话，青语自然也答得随意。青语抬起头，一脸无畏，心中却计量着如何取得他身上的石玉。　　元痕看着青语，突然眼眸眯紧，严肃起来，他与青语甚少接触，从未仔细看过她的模样，更何况孩子总是一年一个样地变化，如今细细看来，她与那个人有六七分相似。　　元痕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掐住青语的下巴。面对这张似曾相识的脸，他一时心神恍惚，又是咬牙切齿又是回忆重重。　　脑海中闪过一些熟悉的画面，一些熟悉的对话，还有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　　“你这么喜欢这花啊？”一个小男孩问。　　“算不上喜欢，觉得它好看罢了。”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女一脸倔强，负手拿一把木剑，在那片紫蓝色的花海中开始舞起剑来，娇嫩的花瓣在少女冷艳的面庞前一片片地散开，飞舞。　　这么多年，早就已经忘了很多事，但那片紫色的花海却总是能轻易窜入他的脑海。　　“你要干嘛？放开我！”青语急得手脚并用，拳头用力地挥打在元痕身上。　　“你到底是谁？”元痕想到什么，手中动作改为掐她的脖颈，但并未真正用力。　　“我就是洛青语啊，你想做什么？不管怎样，我师父可是无妄尊者！”青语急急地回道。　　元痕狐疑地盯着她，心想，也是，若真是她的孩子，无妄怎么可能容得下她。　　元痕甩手松开，青语也随之倒在地上。元痕镇定如常，暗笑自己夸张了，这世上哪能没几个长得相似的人，况且在他看来也不是特别像。　　“你来我这里干嘛？还是在逃狱的情况下。”　　青语抚着自己的脖子，喘着气，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你不是早就在等着我了吗？这流心殿一向只有痕师兄居住，痕师兄那么谨慎多心的人，平日里怎么会不锁门？况且，”青语的目光转移到茶桌上，一个茶杯有些突兀地摆在桌沿“所有的茶杯摆放得整整齐齐，偏就一个茶杯摆在外边，杯沿还有水渍，明显是师兄刚刚喝完茶吧？可是，现在就算你不去天甲牢守着我师兄，也应该履行平日的职责去巡视摘星楼，又怎么会在殿里饮茶？痕师兄怕是早就知道我会逃，故意放我出来的！”青语说着，不禁颤着后退一步。　　元痕静静地听她说完，末了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杯内尚留微微余热的茶，微笑，“青语小小年纪，脑瓜子倒是挺聪明。”放下茶杯，“我本以为你会去找你师父的，没想到你却来找了我。怎么，想要自己救人？哦，不，救那个妖怪。”　　青语扭头不理他。　　元痕嗤笑，“怎么救？劫狱吗？普通的牢笼没有我故意的打点你都出不去，更何况是天甲牢？可笑。”　　这话青语无法反驳。她开始恳求“痕师兄，求求你，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师兄，只要能等到我师父回来就好了，他一定会重重地谢谢你的。”　　“你不知道你师父在哪？”　　“师父说这次的闭关很重要，他什么都没说，只知道远在千里之外。”　　元痕静默片刻。看来想引出无妄的可能性不大了。　　“我不可能帮他，也没有谁能帮一个妖怪，哪怕你师父回来了也没用。等着一个妖怪的，只有死刑。你想救他，不过搭上你自己罢了。”　　明知道会这样，青语还是深受打击“那我现在逃了，是不是也会遭受很严重的惩罚。”　　“你说呢？逃狱向来不比犯事收到的处罚轻，如此一来，你受的可不是牢狱之苦，而是牢狱之刑了。还记得你师兄承受的刑罚吗？不过放心，你要承受的只是皮肉之痛，不会毁你生魂。”元痕声音放低，沉沉地笑着。　　青语又惊又惧，她埋头开始掉眼泪。　　元痕不是没见过人哭，但是青语毕竟是一个孩子，哭得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可怜兮兮的，伤心时的眉目更加像那个人，他不禁起了几分恻隐之心，语气放软些“你现在回去牢里，安分待着，你师父回来之前你不会有什么事的。”　　“真的？”青语抽噎着。　　“是真的。别在我这殿里哭了，赶紧回去。”　　青语一抹眼泪，动作着站起来，腿一酸再次倒了，她哭丧着脸“我脚软，痕师兄……能不能扶我起来？”　　孩子最是麻烦，元痕不耐烦倾身过去，伸手扶她的手臂。　　青语突然从怀里朝着元痕的脸撒了一把白色的粉沫，然后手脚并用地迅速闪离。　　确是没料到这么一出，元痕中招，眼睛睁不开，一股无措之感涌上心头，伴随着阵阵怒火。　　青语一手趟过去便拿到了石玉，之前她在慌乱中便已巧妙地在他身上找寻到石玉。青语赶紧往门外跑，半路上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击在地，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不属于齐天阁的功法之力。　　青语尚且来不及思考，便看到一双黑鞋闪移在她眼前。　　“我平生最恨人骗我！你果真是不负你这张脸……”元痕明显已经气急败坏“你既然这么想见你师兄，那好，我成全你。不过他已经显现妖性，陷入失魂状态，早就不认识你这个师妹了。还真没人知道他会怎样对你。”　　元痕慢慢蹲下来，一把抓过石玉，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对了，妖怪最喜人类的血液，你师兄已多日不吃不喝，你不妨让你师兄解解渴。不过，你就生死由命了。”　　眼见着元痕的手移向剑柄，青语惊恐地睁大眼睛，声音都带上哭腔“你！你要干嘛……”手臂蓦地一痛。　　元痕将剑拔出一半，在青语的手臂滑过一道口子。然后他站起来，大声呵令“来人！洛青语与妖怪狼狈为奸，不但逃狱竟还企图盗石玉救妖怪出牢，并且对我施用毒粉，简直罪大莫及，将其押入妖怪的牢笼，等候阁主发落。”　　　　青语被丢进了天甲牢。　　看到师兄，青语又惊又喜又惧。“师兄，师兄，你还认得我吗”　　元裔全身紧绷全面警惕着，殷红的红瞳睁得极大，死死地盯着青语，然而他的瞳孔并没有焦点。　　青语尝试慢慢靠近些。“师兄，你别怕，我是青语。”　　元裔的面部突然狠狠耸动几下，然后他嘶吼一声，直接朝青语扑了过去。　　“啊！”青语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手臂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拼命挣扎着，哭嚎着。　　师兄竟然在咬她的手臂，不，是在喝她的血。　　元痕的话闪过她的脑海，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让她哭到没了声音。　　但是青语诧异地发现，元裔身上的青筋在渐渐消退，身上受伤溃烂的地方也在渐渐恢复。元裔的动作慢慢地小了很多，只是无意识地咬着她的手臂。　　“师兄？师兄听得到吗？我是青语啊……”青语的声音早已嘶哑，她仍尝试着唤起师兄的神智。　　元裔慢慢恢复了正常，除了头上一对角，与平常无异，他松开了口，身子动了动，但是没有应声，他渐渐陷入昏厥状态，倒在了青语身上。　　“师兄！师兄！”青语全身无力气，她只得抱住元裔的头。青语想哭又哭不出来，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她草草地用衣服在自己的手臂打了个结，现在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真的好累。　　师父……师父我好怕，可不可以快来救我们？师兄快要死了，怎么办，师兄要死了……我不要师兄死，师父……师父，我也不想死，你快来吧……　　在阴冷黑暗的牢里，俩人紧紧相依。　　不知过了多久，元裔醒了过来。　　“青语……”元裔从青语怀里爬起身，全身作痛，又是疑惑又是懵。　　“师兄！你终于醒了！”青语惊喜不已。　　“我竟然还活着……”元裔嘘口气，怅然“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青语如释重负，脑中紧绷的弦猛得断裂，突然支撑不住倒了。　　“青语！青语！”元裔惊异地发现青语青语用衣服扎着的浸染血的手臂，他的瞳孔渐渐发红，一股怒气与悲伤不可抑制地窜出。　　这时，一抹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窜了进来。　　“谁？”元裔凌厉的目光扫向进来的身影，一顿，他顿时没了气焰。　　“师父！师父，快救救青语，师父，你快看看她！”元裔赶紧抱着青语挪过去。　　无妄望向青语满是血的手臂一怔，又眼也不转地看向元裔，皱眉眨巴着眼睛，心中暗叹一声。　　“裔儿，先莫急哈。”说着，他蹲下为青语探脉。　　“师父？青语怎么样。”　　无妄放下手，脸色凝重的很。无妄拍向元裔的肩膀“裔儿，青语伤得虽然严重，有师父在好歹无性命之忧。可是你……”无妄沉重地叹口气“以师父一人之力，无法将你安全救出，也无法将我们三人安全带离这齐天阁。”　　“我一个妖物，蒙师父师妹不弃，我已经死而无憾了，只愿师父和青语不会受到我的牵连，只愿你们能平安。”他的声音喑哑，垂着头，并无求生之志。　　“胡言乱语！什么妖物，你就是我无妄的徒弟！我既然来了这里，我们师徒三人一个都不能少！只是需要委屈些你再受些皮肉之苦。”说完，无妄凑到元裔的耳边耳语。　　元裔无神的眼珠终于有几分色彩，他点头。　　无妄开始为元裔施法。　　片刻后，无妄明显有几分虚弱，他强笑“小子，加把力，给我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让我少了个徒弟，我上天入地都要骂你，还要把你棺材给掀了，让你不得安宁。”　　元裔苦笑，他突然重重地磕头“徒儿一定竭尽所能，不负师父一片心血。也望师父能保重自己。”元裔望向青语“还有青语，劳烦师父。若徒儿能侥幸脱离此难，定用一生报师父大恩。”　　无妄只是叹气。　　无妄突然一侧头，望向外面，给元裔递了个眼神。元裔面无表情地点头。　　无妄给元裔身上施了个法让他恢复一身伤，开始对元裔拳打脚踢起来，并骂骂咧咧“好你个妖怪！欺骗我这么多年感情，还亏我多年来念你从小无父无母，与我有缘，对你多有疼爱，你竟然蒙骗我这么多年！你不就是想学得齐天阁的道法，帮助族人躲避抓捕吗？你看看你现在，没死也被剥了层皮。”　　“想在齐天阁讨便宜，你当我们死的吗？”无妄将元裔踹到了角落。　　“骗你又如何，我照样在齐天阁瞒天过海这么多年，你们又能奈我何？”　　石门慢慢被开启。　　无隐站在石门前，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元裔，和蔼地笑着“无妄，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来了？”　　“师兄。哎！是师弟愚蠢了，竟被这种妖物迷惑。这不，一回来就来清理门户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来救你的徒弟的。”无隐看向昏迷的青语“这孩子与妖怪同仇敌忾，师弟会怎样处理呢？”　　“师兄，青语这孩子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自她襁褓之时就已经在这齐天阁了，又怎么会背叛她自小长大的家呢。她不过是年幼无知，一时被迷惑罢了。还请师兄看在多年情分网开一面。”　　“无妄，照你这话看来，你们师徒都没错了？”无隐突然威严正立。　　“师兄，识人不清，给齐天阁造成麻烦，我怎么会没错呢？”无妄低头作老实状“师兄，不如咱们做笔交易，那妖怪怎样自然是与我无关的，凭师兄处置。我只求齐天阁能饶恕我。能放过我的小徒弟，我一直都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身孩子。作为交换，我愿意把大师兄掌门的魂禁鬼尘珠给你，并且远离齐天阁，从此隐姓埋名，过我一直期待的闲云野鹤的生活。”　　无隐眯眼，“果然，魂禁鬼尘珠在你那。”　　“蒙大师兄垂青，赐我魂禁鬼尘珠，予我鞭策齐天阁众人的法器，可是经此事，我在齐天阁怕是再也无法立足了，师兄估计也不会放过我吧。”无妄耸肩，“既然如此，便让我离开吧，早在十几年前我就跟大师兄说过要离开，他偏不肯，不然也没这些幺蛾子事了。”　　“师兄，怎么样？我和小徒弟这微不足道的存在换一个魂禁鬼尘珠，不会不划算吧？”　　无隐小小的眼睛驻焦在无妄身上，随即他一笑“好。”　　无妄牵起嘴角一笑“师兄英明。”他抱起青语，一挥红袍，转身出去。“齐天阁脚下，我的银火会带上魂禁鬼尘珠送上。师兄放心，我不会食言，本来就是想要离开这，没必要带着这个劳什子珠子成为师兄的眼中钉，让自己居无定所。”　　待无妄离开，无隐笑容敛去，目光阴沉“你倒识相。”　　无隐转头，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元裔，小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了，向打量商品一样打量他，然后开怀一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