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霜秋用侯府秘制点心收买了那个叫今朝的小道童,了解到清风观除了路难寻之外,其他的地方和普通道观也没甚区别。也接收香火供奉,还收俗家弟子。之前来传唤的孟娇娘就是俗家弟子,因为从小体弱,因此从小就寄养在观中,和前任观主的女儿一同修道。还没等陆霜秋摸清楚道观的底细,玉兔就来传令,说要随仙君出门去,让她收拾行装。 一路颠簸了两天,才到了临水县江宁镇。江宁镇是入帝京的水路必经之地,是水路重镇。陆霜秋在看地域志的时候,就非常喜欢这个地方。此地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十分富庶,人杰地灵,英才辈出。陆霜秋最喜欢的一个写话本子的秀才江宁小生,就是这个镇子上的,只是不知真实姓名,就算相逢也不相识。 江宁王家在镇上是百年望族,现任的家主正是此地的父母官,任职县令已经十余年了。王县令迎娶了河对岸的临仙郡的周家嫡女,育有一子一女,六年前其妻子病逝,又娶了周家庶女做了填房,育有一子,今年才四岁。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大女儿刚刚及笄,正在操办婚事,结果闹出了玉狐仙君的事情,因此王县令焦头烂额,花了大把的银钱才往清风观里投了帖子,想请个修为高的道士来给做做法事,驱驱邪,没想到门下来报,仙君亲自登门了! 王县令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圣上出巡他都接过驾,可一听到仙君登门,简直和做梦一样,在书房里没头没脑的转了两圈,才一把拉住管家:“真是仙君?真是仙君?” “确实是,是清风观主亲自陪同来的,说是仙君得闲,过来看看!”管家自从在门口看了一眼仙君的风姿之后,到现在腿都是软的。 王县令大汗淋漓,又转了两圈,才一拍巴掌,怕什么,仙君不也不是妖怪!快去迎接才是正理! 相比外院迎接仙君的混乱热闹,内宅倒是冷冷清清。王家小姐正独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半眯着眼睛看着假山上的水车轱辘转个不停,水花飞溅,在阳光下形成了一道横贯假山的彩虹。 “小姐!小姐!是零陵仙君!仙君登门了!”王家小姐身边平日里最沉稳的大丫头多福急匆匆的赶过来,气喘吁吁的低声说。 王家小姐杏眼微睁,透出几分清冷的光彩来:“你慌什么?仙君登门不是大喜事么,来了我们府上就清净了,你这幅慌张模样,让人看见还以为你做贼心虚呢。”王家小姐闺名王皎,人如其名,面若桃李,声如碎玉,泠泠入耳,真是“皎若云间月”。 “是,小姐说的是!奴婢只是忽闻仙君造访,欢欣的不知所措,特来给小姐报喜的!”多福被小姐这一眼看的顿时回魂,立刻恢复到往日处变不惊的模样,低声说:“我已经派人传信到外院,让他们多留意了。” 王家小姐又合上眼,修长的玉指轻轻叩击着膝盖:“不必刻意打探,以免打草惊蛇。外院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宅。吩咐下去,这几日轮值辛苦些,宵禁后也要巡查,不能让半点脏水泼到我们院子里来。” “那大少爷那边,要不要也加强防卫?” “不必,她还没那个胆子,敢现在动明睿。告诉明睿身边的人,看住他别被有心人唆使,冲撞了仙君即可。”王家小姐轻轻叹口气,低声接着说:“现在不敢,以后就不好说了。”王家小姐正是豆蔻年华,可她的神态和语气,都透露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疲惫和沧桑。 多福眼神一暗,低声说:“您再有两个月就出嫁了,到时候——恐怕有些事情就鞭长莫及了。” 王家小姐站起身沉默的围着水车转了一圈,鬓发都被飞溅的水珠沾湿了也浑然不觉。 “小姐,您别难过。是奴婢多嘴,就算您离府,安排下的这些人也会护佑大少爷周全的。再说,大少爷终究是老爷的血脉,任他们也不敢太出格的。” 王皎忽然抬头,目光定定的看着触手可及的飞虹,冷笑了一声:“都闹出玉狐神君与我有私了,如果不是父亲压住消息,恐怕早就人尽皆知了,还有什么事情他们不敢做?也就是父亲还信任我,不信这些无稽之谈,还找了清风观来做法事。若是后宅被她一手把持,那我早就被沉潭了!她如此恶毒,毁我名声,分明就是要致我于死地。可恨我那日一时心软,到底怜她膝下还有幼子,稚子何其无辜——” “小姐,夫人她——也不希望您那样做的。”多福看着小姐浮现出懊悔之色,小心翼翼的提醒。她口里说的夫人,正是王皎的生母,大周氏。 “哈,我要是真的成为她期待的样子,按她所期望的样子生活在这个家里,恐怕我坟头的草都不比她那边的矮了!我才不会成为她那样的人!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说护佑自己的幼子幼女了!心中只有风花雪月,只知道伤春悲秋,半点心机也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庶妹暗通曲款,却只知道暗自伤心,毫无办法,最后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多福惊恐的扑过来拉住她的衣袖,低声哀求道:“小姐,慎言!” 王皎慢慢的抬起下巴,紧紧闭着嘴巴,显出几分傲气和冷漠,甩开她的手,慢慢的走向竹林深处。 仙君一行人被奉若上宾,王县令看着座上容颜俊美的仙君,斟酒时手都是抖的。还好仙君只是喝酒,并不搭理他,都是身边的清风观主在应酬,不然自己就要献丑了。王县令心中感慨万分,仙君虽然端坐在红尘中,却仿若置身世外,一身的萧索之意,果然是得道之人啊! 仙君身旁那个小道士也十分惹眼,主要是容貌太盛,一身青色粗布道袍也压不住这幅好颜色,反倒衬出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来,坐在俊美如画中仙的仙君身侧,竟也能平分秋色。王县令也在暗自揣测,都传仙君在帝都前些日子收了个亲传弟子,正是勇毅侯府的嫡长女,也不知是不是这位。 王县令此刻真是矛盾万分,恨不得敲锣打鼓,请县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作陪,一起来分享这仙君临府的荣耀;可是又因为仙君是特来处理内宅私事的,不宜声张。因此真是愁肠百转,不得解脱。 宴席间陆霜秋已经很好的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跪坐在仙君身侧,只管吃肉。在观主与王县令谈笑风生之时,甚至还偷偷的喝了两杯米酒,正准备面不改色的为自己斟满第三杯的时候,仙君轻轻叩了叩桌面,低声说:“斟酒。”陆霜秋连忙给仙君斟酒,倒完之后又准备给自己的酒杯也满上,就见仙君一饮而尽,狭长的眼微微瞥了她一下,似是在提醒她。 陆霜秋就又为仙君斟酒,这一晚也不知添了多少杯,直到宴席结束,自己的第三杯酒却是一直都没喝上。 王县令旁敲侧击,终于知道这位小道士真是帝都那位贵女,因此宴席结束后就让人送到了后院的贵宾客房,还特意嘱咐了小周氏好好招待。陆霜秋住惯了道观里的硬床板,忽然换成软软的罗汉床就睡不踏实,就和她偶尔回陆府一样,总是会失眠到半夜。米酒后劲绵长,此刻她才觉得有些浑身绵软无力,可精神却十分的兴奋,无法入睡。她这短暂的人生,前七年是在锦衣玉食的富贵温柔乡中长大,后十年是在冷月观中任由她自生自灭,她体会过世间最温暖体贴的温情,也经历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心酸。没想到,如今她如蛟龙入海,竟然摆脱了一切前尘旧梦,踏入了这万丈红尘中。她想自己总有机会,求得仙君帮忙,追寻到父亲失踪的真相,也不枉自己来世间这一遭,也不枉父亲疼爱自己一场。 陆霜秋一时间思绪纷杂,辗转反侧了好久才入睡,半睡半醒间,忽然听到有风声吹动窗棂瑟瑟作响,她对各种声音极其敏感,立刻醒了过来,只见窗子半开,有月光隐隐透进来。她心中一惊,忽然听到茶水入杯的哗哗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吓得她立刻赤着脚跳下床来,透过梅瓶里插着的盛开的玉兰花枝,隐约看见一个人影就坐在茶几旁边的卧榻上。 “过来,磨蹭什么?若是歹人,早把你包着被子就卷走了,还能坐在这等你来找?”清冷的声音传过来,还能有谁这么说话,自然是仙君! 陆霜秋长舒一口气,绕过花树一看,果然是仙君半靠在卧榻上,正喝着凉茶。仙君喝茶的杯子正是自己睡前用过的那个喜鹊登枝的杯子,她张了张嘴,想提醒下仙君,最后还是没敢说,只是问:“仙君,您怎么半夜到内宅里来?” “我难道来这里是听那王县令和老头子东拉西扯的?”仙君的目光不着痕迹的在她赤着的玉足、如瀑布般松散的青丝和十分不适宜见客的里衣上扫了一圈,又移开。 陆霜秋恍若未觉自己这幅样子有任何不妥,毕竟在她心里,仙君应该和她祖父一个年纪,且也是得大道之人,看自己和看石头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您这是——要去捉拿玉狐仙君?”陆霜秋的眼神一亮,感觉以前读的话本子里的故事就在眼前,真是奇妙! 仙君被她瞬间明亮的眼神晃了下神,抿着嘴忍住了想问问她是不是真把王家小姐豢养了玉狐仙君的蠢话当真的冲动,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去穿鞋换衣服!” 月上中天,整个王府都十分寂静祥和,陆霜秋跟着仙君在后窗翻出去,她功夫平平,不过是学了些花拳绣腿,还没等站稳就被仙君提着腰猛地带上了屋顶。她一口气卡在胸口,心说仙君也太信任自己了,要是胆子小些,非得叫出来不可。 仙君拖着她几个跳跃,登上了王府最高处的观景楼,才松开她。而此时陆霜秋极其狼狈,一手抓着仙君的胳膊,另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襟,几乎完全扒在他身上,着地时腿还是软的。 仙君见她还不松手,低头正撞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剪水瞳仁中似乎清澈到看见自己的影子。他顿了一下,顺手把她扯下来推到了栏杆上。 陆霜秋于是腿软脚软的扒在栏杆上,终于能自己站住了。 “你看到了吗?”仙君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陆霜秋抬眼望去,王府一片静谧,建筑重重,阡陌交错,似是棋局一般。 阡陌纵横的棋局在她脑海中几经变化,勾勒出了上百种阵法。她目瞪口呆的转头看向仙君,结结巴巴的说:“这、这、分明是、是——仙君!这分明是——” “迷心回环阵。”仙君冷冷的接了一句,眼神中透露出萧瑟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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