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世子在场的关系,衙差们不再对她们母女动粗。 朴诚灏对岳红衣很感兴趣,探头向她道:“怎么样?我买你,你跟我走吗?” 岳红衣有些戒备的望着他:“我不认识你。” 朴诚灏扬手指向众人:“在场的人你一个都不认识,那有什么要紧?” 红衣抿着唇:“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不会说仙罗话。” 世子态度很温和,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对她特别有耐心,也不嫌她脏,摸了摸她的头道:“仙罗话和大覃的官话是有一些区别,但你还是能听懂的不是吗?所以你才能答我的话。你既然以后都注定要在仙罗了,那么为什么不跟着我?一样是做奴婢,起码跟着我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红衣含着泪摇头说‘不’:“我要回大覃。” “你回不去了。你们的皇帝已经将你定罪。” “做人,要认清眼前的现实。” 世子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似乎这话也触痛了他内心深处的东西。 红衣想到,是啊,他们其实同病相怜,她失去了家,他失去了国。 衙差们见红衣冥顽不灵,气道:“你个臭丫头,别不识好歹。世子肯看得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岳红衣低头望着脚尖,她脚上没穿鞋子,光脚缠着白布,寒酸又可怜,脚心踩在冷硬的水泥地上,犹如踏在冰上。她怯怯的望了朴诚灏一眼,还是犹豫不决,她知道世子开出了一个很好的条件,就她们母女目前的状况而言,跟着世子比被卖到其他地方要好的多,可是一旦跟了世子,她何年何月才能回到大覃呢?那样的话,谁来为她的父兄讨一个说法,他们岳家就这样成为史书上一个谋害太皇太后的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她不甘心! 眼见岳红衣能卖个好价钱,衙差们很高兴,互相之间挤眉弄眼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厅堂里其余几个人喊道:“嗳!那个小姑娘既然被世子订走了,那他娘……我要他娘…..瞧着年纪也不是很大,捯饬捯饬带回去招呼客人也好啊。” “就是!”又有人出价,拿了一包银子放在桌上道:“大覃的两班不是最很喜欢豢养家伎以娱宾朋吗,有肉台盘,香痰盂,哈哈,不知道大覃的女人和咱们仙罗的女人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哈哈!” 一阵放肆下流的笑声,此起彼伏。 岳红衣回头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她隐约知道一些他们口中的一些放浪行径,她爹曾经收藏过一套《韩熙载夜宴图》,里面就画到韩家畜养家伎的场景,六幺舞于是就这样传世。 那些人还在肆无忌惮的说着:“不过咱们要先验货,不然谁知道买回去的是不是一个老太婆,搞不好干巴巴的,还不如家里的婆娘水嫩,那能有几个意思!” “好嘞!”几个衙差高兴的摩拳擦掌。 红衣紧张起来,高声喝道:“不许你们碰我娘。” 她用求救的目光望着世子,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子看上去不像是个坏人,但是世子毫无反应,他双手环胸,冷眼旁观。 红衣咬牙,是了,仙罗等级森严,分为王族,两班,中人,常民和贱民,且良贱不能通婚,这样一来,贱民的孩子始终是贱民,永无翻身之日。 那么世子先前说的跟着他会是一条好出路,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还是一个贱民,世子不过是看着她得趣儿,给她画了一张饼充饥。 她不再奢求世子会帮忙,疾步奔到岳夫人身边。 然而由于她的脚伤的很严重,之前乳母给她裹了小脚,使得脚有些变形,再加上这段日子以来冻的厉害,脚上生了冻疮,一只脚伸出来真可谓是红肿青紫,五彩缤纷。又没有药膏涂抹,于是流脓的流脓,流血的流血,千疮百孔。 衙差们见状,故意脚下一勾,绊了她一跤,她一头栽到在地,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衙差们摁在漆红的柱子上一手扒了一件外衣,然后将领子从头颈扯到肩膀,露出一大片肌肤,嚷道:“瞧见没有?!虽说不是什么二八姑娘了,但着实不赖,请各位大爷们看仔细了。” 岳夫人泪流满面,咒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老天爷会收拾你们的,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还敢嘴硬!”一个衙差‘啪啪’对准岳夫人兜头就是两耳光,其后将她胸前的领口扯得更大一些。 厅堂里的男人们欢呼雀跃,手持各种器具敲着桌子起哄,乒乓作响,高喊道:“再低一点,再扯大一点,干脆把她扒光了得了,大覃的水土养人,咱们仙罗的娘们这个年纪都灰头土脸的,哪里来这一身白花花的好肉,来啊,让大爷们一次看个够。” 岳夫人涨红了脸,心如死灰的闭上眼睛。 岳红衣心急如焚,支起双肘撑着身子,一点一点往她母亲身边爬去。 衙差见她那副顽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眼角瞥了一眼世子,见世子没有阻拦的意思,一脚踩在红衣的手上,狠狠地碾着她的手。 红衣压抑不住,‘啊’的一声痛呼,感觉手指头都要碎了。 岳夫人看了一眼女儿,她被几个衙差一人一条胳膊死死的钳制住,还有一个则伸手探向她的胸间,岳夫人一咬舌头,口中登时一股腥甜,一点点一缕缕的血迹顺着嘴角流下来。岳夫人对红衣道:“孩子啊,你好好地活着,娘只能陪你到这里了。”说完,使出全身的力气发了疯一般的,挣脱了衙差们的桎梏,奋力的一脑袋撞到柱子上,‘砰’的一声巨响,如同破瓜一般,是一种又沉又脆,裂开的声音。 红衣放声喊道:“娘——!” 岳夫人的身体顺着柱子慢慢往下滑,最后仰躺在地。 红衣扑过去,扑到母亲身前,双手忙乱的掩盖着母亲胸前的衣襟,一边捧着岳夫人的头,颤声道:“娘,娘,您能听到红衣说话吗?” “您别丢下红衣一个,红衣还要和您一起回大覃找爹爹,娘——” 岳夫人的眼睛勉力的眯开一条缝,气若游丝道:“娘做不到了。娘实在是太痛苦了。也许是前半生跟着你爹爹过得太好了,所以老天爷要把这样的日子收回去。娘没用,娘也想一直保护你,可是娘不能让你爹死后还面上无光,所以对不住了,孩子。娘不得不抛下你一个人,娘……娘可以死,但不能受辱。对不起了,孩子,娘……没用……” 说完,岳夫人的双眼一闭,红衣抱着岳夫人的尸体仰头痛哭。 驿馆里天天发生这样的惨剧,对这些贵族来说,早就习以为常。 掏银子的大爷眼看着活生生的女人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顿觉无趣。 没人注意到楼板微微的响动,穿白衣的公子,双手背于身后,缓缓踱步而下,微微侧身,看到厅堂内发生的这一幕惨烈又荒唐的悲剧。 他眯着眼,居高临下的俯视所有人。 张放想要提醒主子不要多管闲事,但是一想到刚才兄长的下场,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淳亲王不同于别人,面上亲善,骨子里透着一股弑神般的凛冽之气,他说一不二,就像刚才,前一刻还好端端的聊天,下一刻就要了你的命,他的面上几乎天天和风细雨,殊不知你可能早就触了他的逆鳞。 红衣泪眼朦胧的抬头,就见到白衣的公子朝她走了过来,她泣不成声,也顾不上那么多,宛如看到救星一般,扯住来人的袍子,求道:“哥哥,我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娘,我求求你了,我给你做牛做马,你救救我娘,救救我们。”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探了探岳夫人的鼻息,又摸了摸颈部的动脉,怜悯的望着她摇头道:“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哥哥——哥哥!”红衣扯住他的袍角不松手,“哥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帮帮我,没有人可以帮我了,他们——”她哭的语无伦次,指着在场的所有人道,“他们都不是人,他们草菅人命,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是人间炼狱。我娘,我爹,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我们承受这一切……”她说到这里,突然她像是意识到什么,松开了李永定衣袂的一角,连声抱歉道:“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弄脏了你的袍子……”她很害怕,这些达官贵人她一个都惹不起,他们都高高在上,弄死她就像踩死一直蚂蚁,她胆怯的伸手欲将李永定的白袍擦干净,可是自己一手的血,她无助的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满面都是泪水:“我不是有意的,哥哥,你不要生气,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她跪地磕头,“哥哥,我求求你,你带我走吧,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李永定看着自己衣襟下摆的血手印,居然没有生气,反而问道:“你说是安国公府的人害了你全家,你可有证据?” 岳红衣颓丧的抬头,喃喃道:“证据?我们家的药材还没进宫,怎么能是我们的参出了问题?我们家世代皇商,祖祖辈辈的教训就是一定要守规矩,讲诚信。哥哥你相信我,我从小跟着爹爹哥哥整理药材,就连我都知道,药有七情配伍。”红衣喉中哽着泪,一边努力的背诵道:“分别是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杀,相恶,相反——相须,譬如说大黄与芒硝一起,可增强攻下泻热的效果;全蝎与蜈蚣同用,能平肝息风、止痉定搐。黄芪搭上茯苓,是相使。顾名思义,是以一种药为主,另一种药为辅,能令黄芪补气利水的功效事半功倍。相畏,即受彼之制也……我还知道很多很多,哥哥,我可以一一背给你听,真的,你相信我,连我都知道的事,我们家绝没有可能弄错。再说了,调查总需要个时间吧,可事发至今不过数日,已经定案为我岳家谋逆,为什么?我岳家放着好好好的皇商不做,与宫里无冤无仇,我们为什么要害太皇太后!”岳红衣哭诉道,“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证据,我以为我说的就是证据,可是有谁听?有谁听……”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俯身抱住岳夫人的身子不撒手,明亮的双眼犹如云雾遮月,再没有光彩,原本一颗浑然天成的宝石就像被磨过了一般,只剩下模糊而粗粝的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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