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定伸手探向腰际,发现适才抹了血的帕子已经丢了,张放见状,知情识趣的递上一块帕子,李永定蹲下来捧住岳红衣的小脸,轻轻的替她擦干眼泪,可是越擦,眼泪越多,待脸擦了大半,他惊讶的发现,这女孩儿生的极其好看,要是就此沦落贱籍,还真的是可惜了。 他看了一眼横尸的岳夫人,脱下外衣覆盖在岳夫人的身上,轻声劝慰道:“别哭了,我会找人带你娘的尸首回去,入土为安。” “可是你说的话。”李永定蹙眉,“真的没法判定是安国公府在幕后加害你全家,恕我无能为力。” 岳红衣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很相信他,觉得他是一线希望,他也没有像世子那样花言巧语,反而是对她实话实说,告诉她,她就是一个孩子,扳不倒整个安国公府。 虽然现实,但很坦白。 李永定看着她难过的样子,心中不落忍,这孩子比他的小侄子明宣还小一些,明宣是皇后的儿子,养尊处优,哪里知道人间疾苦?这孩子却被弄的个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再看一眼岳夫人,年纪与皇后娘娘不相上下,好端端一个阔太太,沦落到被贩卖,客死异乡的下场,李永定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火气,回头冲世子道:“仙罗的风土人情,还真是旷达。我这回可真是领教了。” 世子面露尴尬,不敢道破淳亲王的身份,只得拱手道:“公子钧。” “仙罗山野之地,叫公子钧见笑了。” “可是归根究底,还是你们大覃带来的人,是你们大覃的官差先起的头,所以公子钧不妨——” “是啊。”李永定沉声道,“世子所言甚是。” 他冷冷的目光扫向几个衙差:“官府下令要你们送罪奴到这里来服役,你们该有公文,怎么还没有办手续就已经打算私下里将他们卖了?你们凭的是什么?这合规矩吗?” 衙差嘬了嘬牙花,没好气的低声道:“还以为是要来买人的呢,谁知道是来摆官威的,嘁,套上了禁军的腰牌了不起啊?告诉你,你禁军就只管皇城,出了皇城的事,各有各的道儿,不该你插手的,别自讨没趣。” “是吗?”李永定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不待他下令,黄茆和袁兴两个便一人一刀不由分说的把几个衙差给砍了,还剩一个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直跪地求饶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这就带其余几个去官府办理交接,再不敢耽搁了。大人饶命。” 李永定指着岳红衣道:“这个女孩儿,我带走了。”说着,把腰间的鱼符丢给那个官差道,“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让他们持这个到宫里来找我讨说法,我静候大驾。” “不敢,不敢。”衙差吓得屁滚尿流,爬过去接过鱼符。 李永定看了看红衣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蹙眉轻轻一叹,示意身后的人上去,把岳夫人带走,好生安置。 岳红衣死活拉着母亲的手不放,直到李永定一把握住她手臂,温声道:“让你母亲回家。我想,你父亲在等着她团聚。” “至于你——” 红衣抬头望着他,李永定正要开口,突然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插了进来,道:“公子,这姑娘就由本座带走吧。” 李永定侧头,诧异道:“玉衡君?” 他嗤笑一声:“一直听说神官大人有飞天遁地之术,可神行千里,还以为是讹传,没想到竟是真的,只是什么风竟然能把神官大人吹到这不毛之地来?” 他特地加重了‘不毛之地’四个字,说的时候,直勾勾盯着世子。 朴诚灏被怼的气闷不已,鼓着腮帮子,又无可奈何,只得撇开头去。 玉衡君一身华丽的紫衣,绸缎垂坠置地,不见一丝褶皱,脑后束发是一粒光可鉴人的宝石,透着幽幽的蓝光。 玉衡君似笑非笑道:“本座夜观天象,隐隐见不祥之气,便漏夜追随而至。” “我一直以为玉衡君只会见到祥瑞之气,原来还可窥破天机,提前预见不祥,那敢问……”李永定凑过去压低声音,“太皇太后之事,你可有预测呀?” 玉衡君谦虚道:“公子钧折煞我了,我虽看破天机,却无法改换天命。且……”玉衡君深深望了李永定一眼,“公子不信命,既不信命,什么预测箴言都枉然。” 李永定哼声一笑:“玉衡君有没有真才实学我不知道,但的确观人于微。” “公子钧谬赞了。”玉衡说着,视线探向身后的红衣。 小小的女孩儿垂着脑袋,看不清她的脸,但浑身绕着一股青气,玉衡皱眉,这一路感应到龙吟鸾鸣,没想到真的是应在这女孩儿身上。 玉衡道:“公子事忙,还请先走一步吧。其余事宜,若信得过在下,就交由下官打理。” 张放赶忙见缝插针,悄声低语道:“是啊,殿下,咱们一路赶回去奔丧,日夜兼程,随行带个小姑娘实在是多有不便,不如由玉衡君帮忙。太皇太后,可还等着您呢。” 李永定想到皇祖母,点了点头,他回身看了一眼红衣,红衣显然十分依赖他,将他当成唯一的希望,膝行到他跟前,拉住他的袍角,嗫嚅道:“哥哥。哥哥你别丢下我。我不会麻烦你的,我一天只吃半个馒头,哥哥……” 李永定俯身看着她,柔声道:“别怕,没事的,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他叫玉衡,是大覃的神官,他会安置你的。” 红衣还是将信将疑,不肯松开袍子。 玉衡对红衣施展出一个无敌和蔼的笑容:“我是这位哥哥的朋友,哥哥家里有事忙,他得赶回去,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带你回大覃,好吗?” 玉衡朝她伸出手,红衣咬着唇,看了看李永定,又看了看玉衡,再看了看李永定,复又看了看玉衡,垂下头去,李永定握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热,让人心生安定,李永定道:“我叫容钧,刚才听你说,你叫红衣对吗?” 红衣‘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容……钧?” “对,容钧。”李永定挽了挽袖子,“他们要是敢不尽责,不好好地把你送回大覃,你就到处跟人说我容钧做人不厚道。我这个人,很注重名声的,我家里人也是。” 红衣抿了抿唇,终于依依不舍的松开袍角,把手放到玉衡的掌心里。 玉衡的嘴角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他揉了揉红衣的脑袋道:“好孩子,真听话。”一边握住红衣的手假装关切道:“这一路吃了很多苦吧?瞧,手都破了。”说着,趁机翻开红衣的手细细观察,面上流露出虚假的同情。 这一双手,十指芊芊,细而修长。 最重要的是,掌心三条主线无一相交,成‘川’字型,也就是传说中的断掌。 一般人都有误解,以为断掌克父克母,其实只是没有亲属缘,或者缘分单薄罢了。 放在青鸾命格的女子身上,她的身份太贵重,父母和身边的人都承受不起。 同时,川字掌相恰好又配合细长呈水葱一般的手指,是传说中的贵极之相。 但物极必反,贵极又可贱极,所以这种掌相的女子往往有两种下场,一是生来好命,衣食无忧的贵女之相。二,则是沦落风尘的卑贱之躯。 玉衡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可怜的模样,不是没有动恻隐之心,只是皇后娘娘于他有知遇之恩,皇后娘娘是天凤命格,大覃便不能再有一个青鸾,若青鸾现世,皇后娘娘会有怎样的遭遇,玉衡不敢深想。 他吩咐灵台郎将红衣安置在一间干净雅致的屋子,替她准备了换洗衣物,还安排了佳肴美食,红衣连声向她道谢,但每隔几个时辰就来敲他的门,见他还在,才松了口气。她很怕别人抛弃。 玉衡在屋内静静打坐,顺便整理思绪,他从大覃一路追来,本想斩草除根,眼下却觉得把她留在仙罗也很好。 他叫来了灵台郎,命令道:“把她送到教坊司去。” 灵台郎诧异:“可是座上,您刚才还答应王爷……” 玉衡无所谓的耸耸肩:“到时候就说她病死在路上就好了。总有办法搪塞他,我就不信他还能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丫头,千里迢迢的满世界搜寻。” 灵台郎点了点头,道:“是。” 转身便去安排。 屋里焚了香,不甚合他心意,他一挥袖子,香灭了。 玉衡君推开一扇窗户,屋外沉沉黑幕,连风都带着压抑,他有些愧疚,又无可奈何道:“既然不是贵极,那便零落成泥吧。总算留了你一条性命,本座已是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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