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开始,红衣的手便裹上了厚厚的纱布,身上也包的严严实实的,里一层外一层,美其名曰‘养病’。偶尔无趣了,会去制衣馆看福如做衣服打发时间,福如笑她是一只行走的胖粽子。 红衣抿着唇笑而不语。 福如对她无奈的摇头,向她展示自己做的衣服。 仙罗的服饰和大覃的有一定的区别,虽然是模仿了大覃,但是襦裙被修改到及胸的地步,外面再套一件赤古里。 赤古里是当地的说法,其实就是短外衣,再在赤古里的扣子上挂一根长带,妇女们为了美观,会在筒袖上刺绣各种花纹,裙角也各有千秋,暗藏玄机。 比如说福如给烟秀的襦裙下摆勾起了一层一层的针脚,烟秀的裙子看起来便如波浪一般,里面再套一层撑裙,不仅美观,愈是掩饰愈加显得诱惑。 红衣夸赞福如道:“你真是心灵手巧,能把衣服做出各种各样的款式。” 她看到过老百姓的服装,只是用普通的白色苎麻或者棉制成。 福如不好意思道:“哪里是我能干呢!不过是照着前人的设计做一些小小的改动罢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红衣问。 福如道:“贵族女子和伎女不一样,我曾经被叫到闵维仁大人家里去为闵小姐量体裁衣,可是你知道闵小姐是怎么说我的吗?” 福如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不甘:“我费了那么大的心思,熬了几个通宵为她设计。可是她却说我的这些改良不伦不类,简直是对传统的侮辱。” 我对她说:“您身份尊贵,可是要参加世子妃择拣,当然要成为全场最瞩目的焦点,所以希望您能够像花朵一样美丽,那样,蝴蝶会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您。” “结果她听了这话勃然大怒,直接把我赶了出去,怒斥我说‘我是闵氏的女儿,不是什么不正经人家的女子,为什么要穿的像花蝴蝶一样招摇过市,你还是去给云韶府的那些女子做衣服吧……她们才适合你’。” 红衣同情道:“原来,你是因为闵大人家的小姐才会被赶到这里的?” 福如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办法呢,那可是左领议政闵维仁大人家的千金啊,未来的世子妃,听说是中殿娘娘内定的,她的话自然是举足轻重,不过也多亏了她。”福如‘嗬’的一声,环视满屋子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多亏了她我才有今天,在云韶府站住脚跟,才能让更多人知道我张福如的手艺比之宫廷御用的尚衣也不遑多让。你知道吗,有多少贵族太太和千金小姐暗地里到我这里来做衣服?她们都希望男人对她们趋之若鹜,可表面上却装的比谁都清高,哼!谁说我只适合给伎女做衣服的?衣服只要是美的,为什么要拒绝?全看穿的人是怎样的人,如果她气质恶劣,就算是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也穿不出美丽大方的仪态。” “是。你说的对。”红衣点头,“我们大覃有一句话,叫心中有佛,所见即佛。心中有鬼,遍地魑魅。闵小姐虽然是世家女子,但是目光短浅,自恃着世家小姐的身份,认为哪怕是穿上最普通的衣服也能够出类拔萃,我看不见得吧?你是见过闵小姐的,那你来告诉我,她真的能成为世子妃吗?” 福如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长得还算清秀,但也只是清秀,不如烟秀好看,更不如宝镜,无非是身份比她们高而已。” “所以呀……”福如发噱,“才会有那么多男人跑到教坊来。因为这里才有他们真正想要的女人,谁也不想回家对着一个面容肃然的女人,告诉你这也不对,那也是错的,教书夫子似的——殿下,您应该要多读书!您是未来的大王,请您以江山社稷为重!”红衣没见过闵小姐,但是说话的样子倒是学了个十成十,故意板着脸,拿腔拿调的。 福如笑的直不起腰,指着她道:“对对对,就是你这样。” 红衣道:“在我们大覃呢,这种人就是顽固不化的酸儒,她一个女子装腔作势的干什么,我觉得这个世子妃,悬!” “可她是中殿娘娘表哥的女儿,和世子是亲上加亲,一定会入选的。”福如坚持道。 “那么大王呢?”红衣蹙眉,“既然是中殿娘娘的族人,就是外戚。大王对中殿娘娘的所作所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世子呢?世子总不能任由中殿娘娘随意摆布吧?” “不知道。”福如回答,顺便拿出一块她为红衣量身定做的粉色丝巾送给她:“喏!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你记得把她带上,不然烟秀看见了你的脸,会嫌弃你的。” 红衣看着她,感激道:“多谢。” 作为烟秀最低等的婢女,红衣最开始根本见不到烟秀本人,每天只是负责拿了烟秀穿过的衣物送去给别人浆洗,然后熨烫好之后再拿回来,跑跑腿而已。直到有一天烟秀要出门,偶然瞥见她瑟缩在角落里,便指着她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红衣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刚来这里不久,只负责姑娘身边一些琐碎的小事,姑娘没见过不奇怪。我叫红衣,如果有伺候不周的地方,还请姑娘多担待。” 红衣说的头头是道,这些话以前都是她的丫鬟说给她听的,现在轮到她活学活用了。 都说由奢入俭难,可红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沉湎于过去的辉煌不能自拔,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母亲要她好好活下去,就是要她向前看,与其浪费时间哭哭啼啼,不如抬头挺胸的做人,这辈子兴许还能找到一个机会堂堂正正的回到大覃。 烟秀看她口舌伶俐,年纪又小,不由心生警惕:“为何以纱巾覆面?” 不会又是梅窗安排人在她身边偷师吧?因为相貌较好怕她嫉妒刁难,就故意拿面纱覆着好挡煞。 烟秀的眉头微蹙,她看到了红衣的眼睛,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又圆又大,眼角微微上翘,虽然故意耷拉着眉目,但总有一股子掩饰不住的神采飞扬。 烟秀冷笑道:“把面纱取下来。” 红衣绞着双手,到烟秀跟前道:“姑娘,奴婢不是有意遮遮掩掩,实在是太丑了怕吓到姑娘,才拿面纱遮住的,求您看了以后不要赶我走,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服侍您的。”说着,噗通一声跪下,“我发誓会伺候好姑娘,请姑娘不要嫌弃我,赶我走。” 烟秀今年已经二十五了,是云韶府里最出名最当红的艺伎。 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连达官贵人来了,她只要不喜欢,照样拒之门外,岂容别人说一个‘不’字? 一个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人,红衣卑躬屈膝的态度让她很受用,但她依旧要红衣把面纱摘下来,喝令道:“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否则就给我滚出去,不单是我的幽兰阁,给我直接滚出云韶府。” 福如在一旁替红衣求情道:“烟秀姐姐,她是和我睡在一起的,我可以作证,她真的很丑,你看她的手都用布包起来,那上面都是一粒一粒的疙瘩,特别吓人,大夫给她吃了很多药,怎么都不见好。您就发发慈悲,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烟秀一听更生气了:“有病的?你们把一个有病的人放到我身边来,也不怕把病传给我?”一边问旁边的丫鬟平时红衣都干什么活,听到她碰了自己的衣物,更是满脸怒容,尖声道:“你们还让她碰我的贴身衣物,你们是要害死我啊!你们存的什么居心……” 红衣连连摆手:“不会的,姑娘。我这个病不会传染,我只是吃坏了东西,伤了皮肤,貌丑羞于见人罢了。” “那你就把面纱取下来证明给我看。”烟秀抬着下颚,“我可不希望再养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在身边。这样的人,云韶府里多了去了。” 她口中的人,摆明了说的是宝镜,大家都心里有数。 宝镜的伽倻琴一直弹不好,换了几茬老师都无济于事,梅窗便安排她到烟秀身边去偷师,结果被烟秀发现后,闹到梅窗跟前大吵了一架,差一点就要离开云韶府,后来不知和梅窗达成了什么交易,最终留了下来。毕竟宝镜没有出师,还不能独当一面,云韶府没有了烟秀这块活招牌,等于没有了客源。 红衣蹲在地上,磨蹭了一会儿终于把面纱取下来了,抬头直面烟秀。 烟秀看的呆住了,脱口道:“你真的有病啊?” 红衣可怜兮兮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真的没有骗您。” 烟秀不满的撇了撇嘴:“居然安排了这么一个垃圾货色给我,我身边伺候的人都要干干净净的,像你这样的人——”烟秀指着她,“不配。” “求姑娘你不要赶我走。”红衣佝偻着背,跪倒在地搓着双手哀求道:“求姑娘您大发善心不要赶我走,我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人人都说宝镜心地善良,你可以到她那里去呀!”烟秀讥讽道,“宝镜可是云韶府的明日之星,很有前途的。”烟秀的声音柔媚入骨,可惜说话句句带刺,听起来尖酸刻薄,失去了原有的甜美。 “姑娘说笑了。谁不知道这云韶府都笼罩在姑娘的光辉之下。”红衣道。 烟秀轻笑一声:“你嘴巴倒是很伶俐。”说着,带着一行人往外走,马车已经在府外等候多时。 烟秀走到一半,看着门口愣愣的红衣催促道:“还不跟上?” 红衣大喜,小碎步上前,烟秀又挥了挥手道:“离我远点儿,晦气。” 红衣躬身道:“是。” 直到烟秀整理完毕准备要上轿,才招呼她过去。 红衣走到烟秀身边,不明所以的望着她。 烟秀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呀?我总不能白养一个闲人吧?”然后指了指地上,示意红衣趴下,又吩咐近身侍婢道:“以后那些小凳子就不必带了,这等粗活专门留给她吧。” 红衣霎时明白过来,大覃的贵族之中也不乏有人有此习惯。 烟秀是个伎女,她对大人物们百般讨好,自然要从别的地方找回优越感。 红衣的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忍着屈辱跪倒,她双肘支撑着身体,脑袋点地。 烟秀哼的一声,脚踩在她的背上,轻巧的上了马车。看红衣还匍匐在地,她用手挡着帘子,指着她讥笑道:“这才像样子嘛!以后我出门,你都要如此服侍我,省的弄脏了我的鞋子,反正你也碰不了我的衣服,给我垫脚底正好。记住了,你就是我脚底的泥,你脏了,我的鞋都不能脏。” “是。”红衣颤声道。 目送烟秀的马车离开,福如气愤道:“实在是太过分了!”扶起了红衣,安慰她道:“烟秀以前也不是这样的……”福如叹息道,“她也是因为……因为宝镜,谁都知道,行首大人打算培养宝镜接替烟秀,烟秀心里自然气不过。” “但是我跟你说……”福如四处张望了一下,与她小声耳语道,“我也给宝镜做衣服,宝镜的人很不错,起码比烟秀好相处多了。要不,我去帮你和宝镜说说,咱们以后一道跟着宝镜?” 红衣面无表情,好相处?谁到了烟秀那个位置都不会好相处。 宝镜与人为善,不过是暂时的,是为了将来铺路。 她看了一眼福如天真的表情,强颜欢笑道:“我没事。” “我不想别人说我是墙头草,连一点苦都吃不了,何况烟秀也没有把我怎么样,只是一点小事,这些都是我作为奴婢的本分。” 福如面上的神情一僵,觉得红衣有些不识好歹,支吾了一声道:“那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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